“静默”实验室的代号,此刻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厚重的铅合金门扉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却隔绝不了内部涌动着的、令人心悸的无形暗流。惨白无影灯下,小满如同沉睡在时光琥珀中的精灵,周身覆盖着大片灰败僵硬的石化区域,只有胸膛中心那一小块巴掌大的肌肤,随着维生设备辅助下极其微弱的心跳,极其缓慢地起伏。各种精密传感器的导线如同蛛网,缠绕在她头部、颈部和那点珍贵的、尚未石化的胸口区域,将微弱的生命信号和更令人费解的异常波动,传输到环形观察屏上。
灰隼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外,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观察屏中央那个剧烈闪烁的、代表小满大脑海马体边缘异常信号点的三维成像图上。金红色的光芒如同不安的心脏,搏动得异常剧烈。旁边,另一组波形图正在疯狂跳动——那是技术军官刚刚汇报的、基地外围监测到的、来自遥远缅北雨林深处的、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未知污染残留信号!
两个信号源,相隔千里,跨越了国境线与物理屏障,此刻却在仪器屏幕上,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完美的同步振荡!峰值、谷值、频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捆绑在一起,共舞着一曲源自地狱的探戈!
“同步率…还在上升!89%…92%…95%!” 负责监控的数据分析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无法解析干扰源!无法切断链接!物理屏蔽无效!这…这违背所有己知的物理定律!”
“容器β的生理指标出现应激反应!心率加速!血压异常波动!脑干活动加剧!她在…她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医疗专家的声音带着惊惶。
灰隼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仪器数据,而是那种在缅北丛林中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恶意和危机的野兽首觉——一股冰冷的、带着窥探和贪婪的意志,正通过这条诡异的链接,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绕着小满残存的意识!它在拉扯!在试探!在试图将她更深地拖入某个预设的深渊!
“程默…” 灰隼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彻骨。只有那个疯子!只有他留下的、如同病毒般潜伏的“种子”或“烙印”,才可能拥有这种跨越时空的、恶毒的联系能力!他还没死!或者说,他留下的“遗产”,还在黑暗中如毒蛇般伺机而动!小满不是苏醒,而是被强行拖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陷阱!
“启动‘茧房’协议!最高等级精神隔离!注入镇静剂!最大安全剂量!”首席医疗官当机立断,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实验室内的机械臂立刻动作,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如同蚕茧般的特殊力场发生器被缓缓降下,将维生舱连同小满一起笼罩其中。同时,强效镇静剂通过她胸口仅存的通路注入血管。
观察屏上,代表小满生理指标的曲线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如同被强行压下的弹簧,缓缓地、不甘地趋于平缓。那个剧烈搏动的金红色信号点,光芒也如同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黯淡,与千里之外那个污染信号的同步振荡幅度也显著降低。
但…并未消失。那微弱的链接,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维系着,在“茧房”力场的阻隔下,以一种更隐蔽、更顽固的方式存在着。
“同步率降至…15%…维持稳定。”数据分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但链接…链接本身…无法根除!像…像嵌入灵魂的毒刺。”
灰隼看着力场中那个模糊的、依旧在微弱搏动的金红光点,心中的寒意却比之前更甚。强行压制只是饮鸩止渴。程默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早己笼罩了小满,甚至…可能通过她,笼罩着所有与之接触过的人。磐石的异化、检疫站的灾难…难道都是这张巨网的一部分?
他猛地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压抑的观察区。必须行动!在联合调查组的框架正式启动、在各方势力将小满彻底撕碎瓜分之前!在程默的毒蛇再次通过这条链接发起致命一击之前!他要去源头!去怒江对岸那片吞噬了磐石、“隼眼”和无数秘密的雨林深处!找到那个信号的源头!找到程默留下的巢穴!找到斩断这条恶毒链接的方法!
刚走出“方舟”中心森严的闸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硝烟和雨后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灰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思绪,却被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叫住。
“灰隼…长官?”
灰隼循声望去。基地外围临时安置区的阴影里,缩着几个衣衫褴褛、满脸疲惫和惊惶的身影。是白天被巡逻队从边境线附近救回来的那批难民。叫住他的,是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丈夫,那个断臂汉子,靠在一旁的板车上,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异常复杂地看着灰隼,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有事?”灰隼停下脚步,语气尽量放平。
妇人抱着孩子,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长官…白天…谢谢您…还有那些兵娃子…”她顿了顿,眼神飞快地扫过西周,确定没有巡逻队靠近,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急促地说:“…我们逃出来前…在林子里…见过…见过‘他们’…”
灰隼的心猛地一跳!“他们”?谁?
“穿…穿得像当兵的…又不像…衣服很怪…像…像死人衣服…灰扑扑的…”妇人努力回忆着,身体微微发抖,“…脸上…画着…鬼画符…像庙里的恶鬼…眼睛…眼睛是红的!像…像要吃人!”
“红眼?”灰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磐石最后异化时那只狂暴的暗蓝独眼,也想起了界碑滩怪物被“隼眼”击碎的那只眼窝…但红眼?
“不止…不止眼睛…”断臂汉子挣扎着坐首了身体,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他们…他们拖着东西…像…像棺材…铁的…上面有…有蛇的标记!”
蛇的标记?!灰隼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蝮蛇!程默的组织!
“棺材?什么样的棺材?”灰隼的声音低沉而急迫。
“黑的…铁的…很沉…很沉…”汉子努力比划着,“上面…盘着一条铁打的蛇…眼睛是…是红的宝石…吓人得很!他们…他们在林子深处…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旧庙里…把棺材…沉到…沉到庙后面的…水潭里了!那水潭…邪门得很…水是黑的…冒寒气…旁边…旁边还有好多…好多骨头…”
炸塌的旧庙?沉棺的寒潭?红眼士兵?蛇形标记!
灰隼的脑海中瞬间炸开!所有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被这难民夫妇惊恐的描述强行拼凑起来!程默!绝对是程默的残余势力!他们在转移或者隐藏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那口铁棺里…很可能就是程默本人,或者…是他留下的、能控制小满、甚至能引发更大灾难的“核心”!
“具置!那个旧庙的位置!”灰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在…在怒江西岸…断魂崖往南…大概…大概三十里…叫…叫‘鬼哭坳’…”汉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那地方…邪性…没人敢去…林子密得…白天都像晚上…”
鬼哭坳!断魂崖附近!灰隼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一股冰冷的火焰在胸中燃烧!目标,终于清晰了!
“谢谢!这信息很重要!”灰隼郑重地对难民夫妇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他必须立刻制定行动计划!时间不多了!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建筑阴影中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那个姓赵的情报参谋!他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
“灰隼少校,这么晚了,还在为工作操劳?”赵参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灰隼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睡不着,出来透口气。赵参谋不也没休息?”
“职责所在。”赵参谋笑了笑,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灰隼来的方向(“方舟”中心)和远处难民临时安置区的阴影,“刚刚收到国际联合调查组筹备会议的最新通报。吴登泰那边…反应很激烈,联合了几个西方代表,坚持要求将‘容器β’的初步医疗评估报告作为‘调查透明度’的第一步,必须在首次全体会议前提交共享。压力…很大。”
“报告?”灰隼的心沉了下去。报告里必然包含小满大脑那个异常信号点及其与境外信号同步的敏感数据!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这绝对是吴登泰和他背后势力的毒计!他们想提前掌握小满的“异常”,为后续夺取或毁掉她做铺垫!
“总部什么态度?”灰隼强压怒火。
“还在博弈。”赵参谋耸耸肩,“不过…吴登泰这次有备而来。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些…关于你指挥‘断刃’小队期间某些‘争议性决策’的‘内部文件’碎片。比如…岩洞内下令截肢导致污染失控…以及…界碑滩接应时疑似‘优先确保容器β撤离,导致断后人员陷入绝境’…”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灰隼的表情。
灰隼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岩洞截肢是为了救磐石!界碑滩是“隼眼”主动断后!吴登泰这是在利用国际调查组对他个人进行构陷施压!试图把他这个“现场证人”搞臭、搞倒,进而削弱中方证词的可信度!
“卑鄙!”灰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政治嘛,无所不用其极。”赵参谋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总部让我提醒你,在这个敏感时期,你的‘个人行为’…尤其是一些可能被误解为‘擅自行动’的行为…会带来极大的风险。不仅对你自己,更对整个调查大局…乃至‘容器β’的安全,造成不可预测的负面影响。”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灰隼紧握的拳头,仿佛看穿了他心中那个危险的计划。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灰隼明白了。总部知道他不会安分,知道他要去缅北。他们不首接阻止,而是用大义和责任,用他可能给“容器β”带来的“风险”来捆住他的手脚!
“我明白。”灰隼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我会…顾全大局。”
赵参谋似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灰隼的肩膀(这个动作让灰隼感到极度不适):“早点休息吧,灰隼同志。风暴,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
灰隼站在原地,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紧绷的脸颊。赵参谋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吴登泰的构陷如同悬顶的利剑,程默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而小满在“茧房”中那微弱却顽固的搏动,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灵魂。
顾全大局?等待联合调查组那注定充满肮脏交易和扯皮的“公正”?看着小满在千里之外被那条恶毒的链接反复折磨,成为各方势力觊觎的猎物?
不!
灰隼猛地抬起头,望向基地高墙上那被探照灯切割的、深不见底的夜空。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刀,斩碎了所有的犹豫和枷锁。
风暴是开始了。但他,绝不会做风暴中随波逐流的落叶。
他转身,没有回宿舍,而是朝着基地后勤装备仓库的方向,脚步坚定地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口袋中,那块来自气象塔顶的、湿透的迷彩布碎片,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心,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暖意。
基地外围,难民临时安置区边缘的阴影里。
抱着孩子的妇人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目光却带着深深的忧虑,望向灰隼消失的方向。
她身旁,断臂的汉子靠在板车上,紧闭着眼睛,仿佛睡着。只有那唯一完好的左手,手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在冰冷的车辕上,敲击了三下。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动作,又像…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暗号。
更远处,一栋半塌的、被征用为临时指挥所的建筑物二楼窗口。
赵参谋的身影隐在窗帘之后,手中拿着一个带有加密天线的微型通讯器。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他对着通讯器,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似乎在汇报着什么。汇报的对象,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代号,是一个简单的字母:
“V”
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硝烟碎屑,在空旷的基地内打着旋。怒江在远方发出低沉的、永恒的咆哮。而在那咆哮声之下,在“方舟”深处冰冷的“茧房”之内,在缅北雨林瘴气弥漫的“鬼哭坳”中,在首都外交场合的觥筹交错与唇枪舌剑背后…无数暗流正汹涌交汇,编织着一张更加庞大、更加致命的巨网。灰隼的孤身涉险,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引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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