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正厅悬着十二盏鎏金宫灯,照得朱漆梁柱泛着暖光,却掩不住厅中众人眼底的冷意。
陆少游站在角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袍与满厅绫罗绸缎格格不入。
王管家端着茶盏从他身边经过,茶雾漫过眉眼时,唇角极轻地撇了撇——这是他第三次“提醒”陆公子“莫要冲撞了贵客”。
主位上,苏元德捏着镇北王府的请帖,目光扫过人群时停在陆少游身上:“清歌,你这夫君也太拘着了,来,坐近些。”他指了指下首最边缘的矮凳,那位置连茶案都没有,只摆着个粗陶茶碗。
厅中响起细碎的笑声。
几个常来苏府走动的商户子弟交头接耳:“听说这赘婿在书院连童生都没考上?” “三年了还住在柴房,苏小姐倒真能忍。”
陆少游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三天前在城外老槐树下,小璃的灵纹还在他心口发烫。
他能听见厅外回廊下铜铃的轻响,能闻见东厢飘来的桂花糕甜香——这是御灵天师的感官,清晰得近乎锋利。
“陆公子,尝尝这茶。”王管家不知何时又绕回来,茶盏里浮着几片残叶,“苏长老特意让厨房煮的,说是最能醒神。”
茶碗递到眼前的瞬间,陆少游突然抬头。
王管家被他目光刺得手一抖,茶汁溅在青布袍上,晕开一片深褐。
“王管家手滑了。”陆少游声音平稳,指尖轻轻擦过茶渍,“可别脏了苏府的规矩。”
主位传来拍案声。
苏元德抚着腰间玉佩,玉坠上“苏”字被他捏得泛白:“规矩?
陆少游,你入赘时签的契书我还收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你写的’此生唯苏清歌马首是瞻,若有二心,净身出户,倒背如流。“
满厅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有人拍着桌子起哄:“苏长老这是怕赘婿吃软饭吃惯了?” “听说前日苏府护院在柴房堵他,他连拳头都不敢举!”
陆少游望着主位上的苏元德。
这个总说他“没出息”的族老,此刻脖颈涨得通红,喉结随着笑声上下滚动——像极了三天前他在林子里遇见的那只噪鹃,以为张开翅膀就能吓退猎人。
“陆公子,”苏元德把契书甩在案上,“今日镇北王府二公子也在,你若自觉配不上清歌......”
“苏长老。”
清冷女声截断了他的话。
苏清歌从后堂步出,月白锦裙扫过青砖,发间玉簪在灯影里流转着幽光。
她站在陆少游身侧半步远,目光扫过苏元德时,像冬夜落在琉璃瓦上的雪:“今日是苏府宴请宾客,不是审家奴。”
苏元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狠狠瞪了眼缩在柱子后的苏若雪——那丫头说镇北王府二公子最爱看这种戏码,怎么清歌倒护起人来了?
“表姐真是菩萨心肠。”苏若雪端着酒盏从花厅转出来,鬓边珠钗乱颤,“可有些人啊,就算护着,也改不了废物的命。”她晃了晃酒杯,琥珀色酒液泼向陆少游,“不如趁今日......”
“啪!”
脆响惊得满厅宫灯摇晃。
一只火狐从梁上跃下,精准咬住苏若雪的手腕。
小璃的皮毛在灯光下泛着银芒,琥珀色眼睛里燃着小火苗——正是三天前陆少游在老槐树下救下的那只。
“狐、狐狸!”苏若雪尖叫着甩动手腕,却见小璃爪子扣进她锦缎袖口,任她怎么甩都不松口。
满厅宾客炸了锅。
有贵妇撞翻了茶案,有商户子弟踩碎了瓷碟,王管家举着拂尘追着小璃跑,却被它跳上案几,踩得蜜饯果子滚了满地。
“小璃。”陆少游开口。
所有动静突然静了。
小璃松开苏若雪的手腕,甩了甩脑袋,银白尾巴扫过她脸上的胭脂印,然后轻盈跃下案几,沿着陆少游的裤脚爬上他肩头。
它歪着脑袋蹭了蹭他耳垂,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在撒娇。
厅中落针可闻。
苏元德捏碎了茶盏。
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王管家!
把这畜牲给我抓了!
护院呢?
全死了吗?“
八个护院提着木棍冲进来。
为首的张老三挥着棍子砸向小璃,却见陆少游抬手轻轻一挡——他分明没碰到棍子,张老三却觉得有团暖融融的气墙撞过来,胳膊酸麻得几乎握不住木棍。
小璃从陆少游肩头跃起。
它的身影在半空拉长,银毛间泛起金色光纹,落地时己不是巴掌大的狐狸,而是足有半人高的灵狐,尾尖燃着幽蓝火焰。
“这是......妖兽!”有人认出了灵宠品阶,声音发颤,“百年难见的妖兽!”
张老三的棍子“当啷”落地。
小璃歪头看了看他,忽然张嘴一吐——幽蓝火焰裹着颗蜜枣大小的火球,精准掉进他怀里的酒坛。“轰”的一声,酒坛炸裂,酒香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
“退下!”苏元德捂着流血的手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牡丹落了他满头,他却顾不上,“你、你怎么会契约妖兽?”
陆少游摸了摸小璃的耳朵。
灵阶推演的提示刚在脑海里闪过——他消耗了今日的气运值,把小璃从精怪推到了妖兽初期。
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小璃的状态,像感知自己的心跳:“苏长老不是总说我废物吗?”他抬头看向主位,目光扫过满厅震惊的宾客,“今日让您看看,废物能做出什么。”
苏清歌站在不远处。
她望着陆少游肩头的灵狐,望着他被宫灯照亮的侧脸——这张她看了三年的脸,此刻竟像是换了个人。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子,连眉峰都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
“陆公子。”她轻声唤道。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
陆少游转头,看见苏清歌眼中的探究与疑惑,还有一丝......期待。
“你究竟是谁?”她问,声音比往日轻了些,像是怕惊走什么。
陆少游望着她。
三年来,他在柴房听她的琴声,在檐下看她的背影,在她被族老苛责时攥紧拳头却不敢出声。
此刻小璃的灵纹在他心口发烫,他忽然想笑。
“我是陆少游。”他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进每个人耳中,“一个,不甘被踩进泥里的人。”
厅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镇北王府的侍从掀开门帘,高声通传:“镇北郡主楚玉瑶到——”
楚玉瑶的身影随声而入。
她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嵌宝石的匕首,目光扫过厅中狼藉,最后落在陆少游肩头的灵狐上。
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好个苏府宴会,倒让我赶上了活剧。”
苏元德的脸白了又红。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茶盏、被烧了半块的桌布,还有苏若雪脸上那道清晰的狐狸爪印,突然觉得喉咙发腥。
王管家正偷偷把他捏碎的茶盏往袖子里塞,却被他狠狠踹了一脚:“滚!”
陆少游摸着小璃的耳朵,能感觉到它的尾巴在他手腕上轻轻缠绕。
苏清歌还站在他身侧,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小璃的皮毛味,像春天里融开的雪水。
厅中宾客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来:“那灵狐是妖兽吧?” “御灵天师?
百年没听说有新天师了......“ ”苏府赘婿?
怕是要变天了......“
苏元德踉跄着扶住桌角。
他望着陆少游被众人围住的背影,突然想起三日前摔碎的第七个茶盏——那时他还以为,不过是个废物要发疯。
而此刻,陆少游心口的灵纹正随着心跳明灭。
小璃在他脑海里轻唤,像在说:“主人,他们怕了。”
他望向苏清歌。
她的目光还锁在他脸上,眼底有细碎的光,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
厅外夜风卷起一片牡丹花瓣,飘进窗来,落在陆少游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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