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亮了。
许老夫人按着自己酸痛的后背，心中真是苦不堪言。
昨儿才在孩子们面前带头，说自己能吃苦，领着家人一起喝酸粥。今儿就有一种一下老了十岁，半截身子能埋进黄土的错觉。
哎，这牢里不是好地方，但若是能出去，也是在流放的路上了。
许老夫人心里也犯愁，却因着和老头子在家里辈分最大，只能努力装出一副经历过风雨，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模样。
说到底，他们家只是倒霉，被卷入了朝堂上的夺嫡混乱中，比起那些被诛九族的，他们能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己经是幸运了。
万事都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和老头子唯一的独子，自幼就聪慧。聪明的人心事重，容易想不通了钻进牛角尖，把自己耗死。
许老夫人不希望一家人在患难中时，还去互相责怪。
越是这个时候，人越是要争气，为了那口气也要互相搀扶，振作起来。
狱卒来送晌午那一顿酸粥的时候，忽的冲他们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算你们走运，吃完这顿饭就能上路。”
林家八口人全都愣在那。
丫鬟喜辣凑到林清雅身边，声音都抖了：“这是断头饭啊。”
林清雅见她实在害怕，安慰道。
“狱卒说话吓咱们呢。此上路非彼上路，流放生涯的开始罢了。”
呜呜呜，听大小姐这么说后，喜辣更害怕了。
瞧她哭得可怜，林清雅不动声色塞给她一块奶糖，示意对方放嘴里含了吃。
为了避免被发现，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首接被她处理了，扔在了空间，只留奶糖本身在喜辣手心。
喜辣睁大眼睛。
林清雅冲她眨眼：“嘘。吃。”
趁着没人注意，喜辣抬手装作抹泪，把奶糖放嘴里了。
呜呜呜呜好甜啊！
大小姐果然对她最好，把藏着的糖给她了。
就连二小姐和少爷都没有，她是独一份的！
还是许老夫人先振作起来，一推身边老头子的胳膊，冲他道。
“从前儿子在朝堂上当官，最是辛苦，老头子你老当益壮，正是来挑大梁的时候，快振作起来，给儿孙们瞧瞧，我们林家该有的气魄。”
可以这么说，林老汉是个老实人，能养出林冀这个金榜题名的状元儿子，多半都是因着娶了许老夫人这么个好妻子，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顶住。
林良耸了耸肩膀，搓了搓粗糙的两只手，看了一圈牢房里众人，扫过所有林家小辈。
“咳，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说这几句。咱们是一家人，从前是有福同享，现在是有难同当。放在乡下，都是在一个茅坑拉屎的人…”
“哎哎哎老头子！”许老夫人嫌他话说的粗鄙，撞了他胳膊一下。
林老汉就立刻转了话风：“总之，不管好赖，能活着咱绝对不寻死，来，喝粥吧。”
动员大会就此结束。
虽然林老汉话说的没什么之乎者也的文人气派，但意思还是传达清楚的。
——努力活下去啊。
走出这道牢房，不管前路多么辛苦，至少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就是为了将来，也要搏这一口气，万万不能自己泄气了。
一时间，不管是林家三姐弟，还是林冀夫妻俩，还有丫鬟喜辣，眼里全都涌上了几丝坚定神色——好好活下去。
林清雅这次没有再拒绝喝酸粥。
最后一碗了，以此来警醒自己吧，要改命，要逆袭，要带家人过好日子！
爹不是官儿了，往后还得靠她啊。
酸粥不愧是牢房里的“镇房之宝”，一碗酸粥下去，林清雅的味觉首接屏蔽了。
她转头去看弟弟林秀。
昨儿夜里才被喂了巧克力的他，本来还偷偷观察着大姐，想着大姐若是不喝粥，他就也不喝。
没曾想，大姐这次喝粥如此干脆果断！
林秀只是犹豫了片刻，就一握拳头，豪迈喝粥。
林家二小姐林慕云则是看着姐姐和弟弟，见他们这次都喝掉了酸粥，便不言不语，也低头去喝自己的。
林冀和裴氏夫妻俩，当然也喝了，没迟疑。
他们二人是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算是顶梁柱，早就转变了观念，只要有食物，就不会浪费掉，无论如何不能让身体垮掉。
至于喜辣…
她是这次喝酸粥最痛苦的那个人。
前脚刚吃了林清雅悄悄给她的奶糖，味蕾全被惯坏了，都习惯天津津的滋味儿了。猛不丁一口酸粥灌下去，舌尖首接爆炸，眼角都有泪花。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把酸粥一滴不漏喝下去了！
许老夫人瞧着一家老小都珍惜粮食的样子，一拍大腿。
“好，果然咱们林家没有孬种。今日既然能喝酸粥，明日就能重新吃香喝辣！”
一个人倒下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林家祖上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都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既是从最底下爬起来，如今又被流放，也不过是回到了差不多的位置。
只要能熬到被流放的边境，日后他们再从长计议，定能重新扎根过好日子。
时辰到。
牢房大门打开，林家八口人脚铐和手铐依然在身上，叮叮当当进入了流放的队伍。
先前被裴氏放了卖身契的下人里，果真有几个念旧情的，到了城门口附近，凑了点钱，打点了押送他们的官差，找来了机会给他们扔了一个大包裹。
“老爷，夫人！”
“我们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凑点干粮和衣物给你们。”
“路上当心，当珍重。”
林家对待下人并不苛刻，尤其是贴身伺候的那些大丫鬟和婆子，逢年过节常拿许多赏钱。
往日里作为三品大官府上的下人，他们的月银就比旁人要多上一些，主家厚道，如今哪怕林家败落被流放了，到底也是有人念旧情的。
林冀是个文人，到了这个时候，见昔日的下人凑钱来给一家人送行，也不免泪湿衣襟，想作赋一首。
“惭愧，惭愧啊。”他摇头。
许老太太和裴氏过去，寻着机会对那些过去的下人道谢，一时间许是动了真情，几人都哭了出来。
林清雅怔怔站在那出神，却见从前专门给她做吃食的厨娘，挤了过来。
“大小姐…”厨娘长得胖墩墩，看到林清雅就抹泪。
“你打小就嘴馋，哪里受得了这流放的苦哦。”
厨娘一边这么说，一边将一个包裹往林清雅手里塞。
“老奴也做不了别的了，念在大小姐往日教了我那么多菜谱的份上，这些东西你路上带着。”
林清雅只是一个出神，手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裹。
她打小嘴馋吗？
她一时间立在那儿，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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