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克几乎是逃出了初华那顿美味却气氛微妙的早餐秀。
他站在公寓楼的门口，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也稍微驱散了身上沾染的、属于若麦小公寓的复杂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如同沉默巨兽般的迈巴赫，无声地滑到路边，精准地停在他面前。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反射着清冷的晨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疏离感。
玖克的心猛地一跳。他认得这辆丰川家坐骑。
祥子是怎么知道这个位置的？自己这是被丰川家的大手制裁了。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精致却冰冷如霜的侧脸。
丰川祥子。
阳光落在她完美的下颌线上，勾勒出紧绷的弧度。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冻结般的气场，与昨夜在电话里崩溃哽咽的那个女孩判若两人。
驾驶座上的司机迅速下车，动作标准地拉开后座车门，对着玖克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玖克喉咙有些发干。
他看了一眼祥子那毫无波动的侧脸，一股强烈的愧疚和“这下糟了”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硬着头皮，弯腰钻进了宽敞却莫名压抑的后座，坐在了祥子身边。
车门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车内弥漫着祥子身上那熟悉的、清冽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真皮座椅的气息，干净得一尘不染。
与若麦公寓里那种混杂着生活气息的温暖截然不同。
祥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她的双手放在腿上，其中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印着某奢侈品牌LOGO的、看起来簇新的纸袋。
纸袋的提手被她纤细的手指捏得有些变形，透过半透明的防尘袋，能看到里面折叠整齐的衣物——玖克猜测那是她昨夜不顾暴雨，为他精心挑选、准备送去拉面店的衣服。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两人之间蔓延、上涨，几乎要淹没呼吸。
玖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彻底地把祥子惹毛了。
他辜负了她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奔赴。
在她放下所有骄傲，在电话里为他崩溃哭泣，又顶着暴雨冲向拉面店时，他却为了另一个女孩转身离开，甚至彻夜未归，出现在那个女孩的公寓里，穿着别人的衣服。
这份抛弃感，对骄傲又深情的祥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伤害。
玖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知道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微微侧过身，小心翼翼地看向祥子冰冷的侧脸，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试探：
“祥子……我……”
祥子依旧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前方移开半分，只是盯着司机座椅的后背，眼神空洞。
玖克的心沉了沉。他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放在腿上的、那只紧紧攥着纸袋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自己的手，动作缓慢而带着十足的迟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了祥子那只紧握的手背。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点薄汗。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祥子冰凉肌肤的瞬间——
祥子那只被他触碰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玖克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细微的震动。
与此同时，她一首如同面具般毫无表情的脸上，那两道精心修剪过的、如同远山青黛般的眉毛，也极其快速地、难以捕捉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荡起一丝微澜，转瞬即逝。
然而，也仅此而己。
她的眼睛，依旧固执地、死死地盯着手中那个装着衣服的纸袋。
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衣物，而是她昨夜破碎的期待和此刻无处安放的委屈。
她的身体依旧僵硬，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那被玖克覆盖的手背，似乎变得更加冰凉了。
玖克的心像是被那细微的颤抖和眉尖的轻颤狠狠揪了一下。
他明白了，祥子不是没有感觉，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压抑。
她的沉默，她的冰冷，都是被伤害后竖起的、脆弱却尖锐的刺。
他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覆在她手背上的姿势，掌心传递着一点微弱的暖意，像是在努力融化那层坚冰。
他低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歉意：
“对不起，祥子……让你担心了。”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迈巴赫平稳地启动，汇入清晨的车流。
玖克维持着那个小心翼翼的姿势，感受着掌心下那冰凉而僵硬的手，看着她始终不肯移开的、盯着“衣服”的视线，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懊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知道，要修补昨夜那道裂痕，仅仅一句“对不起”和一个牵手的动作，还远远不够。
玖克的手还小心翼翼地覆在祥子冰凉的手背上，掌心传递着他微弱的体温和无处安放的歉意。
车内的空气依旧凝滞，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祥子固执地盯着腿上那个装着新衣的纸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对玖克的触碰和道歉置若罔闻。
就在玖克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沉默压垮，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祥子突然动了。
她猛地抽回了被玖克覆盖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风。
玖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然而，祥子并非推开他，而是将手里一首紧攥着的那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袋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首接塞进了玖克的怀里。
袋边缘甚至撞到了玖克的胸口，发出轻微的声响。
玖克愣住了，低头看着怀里的袋子，又看看祥子依旧冰冷的侧脸。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脱掉身上这套在别人公寓里过夜后穿的衣服，换上她带来的、全新的、只属于她的标记。
一股强烈的窘迫感瞬间席卷了玖克。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在祥子面前换衣服？
尤其当他隔着半透明的防尘袋，看到里面那叠放整齐的衣物最上面，那条崭新的男士内裤时，他有些说不出话。
“祥子……这……我……” 他结结巴巴，试图说点什么缓解这要命的尴尬。
祥子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精致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仿佛在无声地命令：立刻，马上。
就在这时，驾驶座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轻响。玖克下意识地抬眼，只见后座与前排之间那道原本透明的隔音挡板，正平稳而无声地升起。
深色的玻璃完全阻隔了前方的视线，两边防窥车窗也隔离了车外的光，将后座彻底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和祥子的私密空间。
司机的动作专业而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执行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却让玖克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了。
这无声的举动，更像是祥子意志的延伸——没有商量的余地。
玖克看着祥子雕塑般冰冷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衣，尤其是那条刺眼的内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奔赴刑场。
算了，豁出去了，也不差这一回，只要能让祥子消气……
他咬紧牙关，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开始解开身上那件崭新衬衫的纽扣。
手指因为紧张和尴尬而有些发抖。他僵硬地低着头，动作飞快地脱掉了衬衫，露出赤裸上身。
冰冷的空调风瞬间拂过赤裸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飞快地抓起袋子里那件同样崭新、带着淡淡皂香的衬衫套上，扣子扣得歪歪扭扭。
接着是裤子。他解开皮带，褪下运动裤，只穿着那条祥子准备的、但在若麦公寓里穿过的内裤。
他犹豫了，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全新的内裤上，在祥子冰冷气场的压迫下，在隔绝空间的寂静里，他最终心一横，闭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完成了替换。
整个过程他屏住呼吸，动作高效得像机器人，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祥子虽然没有看他，但那无形的视线仿佛带着冰锥，刺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终于换好了，玖克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是冷汗。他刚想把换下来的旧衣叠好放在一边——
祥子却突然动了。
她猛地伸出手，不再是递东西，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将玖克刚脱下来的那套衣服——
包括那件她精心挑选的衬衫、裤子，甚至那条刚换下的、在别人公寓里穿过的内裤全部抓了起来。
她看也没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沾染了病菌的东西，手臂用力一抡，带着一种决绝的、发泄般的姿态，狠狠地将那一团衣物，精准地投掷进了车门旁那个镶嵌在车壁上的、精致的不锈钢车载垃圾箱里。
“哐当”一声闷响。垃圾箱的盖子自动合上，将那套代表着昨夜混乱、另一个女孩气息、以及玖克“背叛”象征的衣物彻底吞噬、隔绝。
做完这一切，祥子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那层维持了许久的、坚硬冰冷的盔甲，终于在目睹污染物被清除的瞬间，轰然碎裂。
她猛地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玖克。
那双总是清冷矜持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琉璃，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呜……” 压抑的呜咽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像失去了支撑，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抵在玖克刚刚换好新衣的胸膛上。
温热的泪水迅速洇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她的双手死死攥住玖克新衬衫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脆弱，一遍遍重复着，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不准……不准再丢下我……玖克桑……不准……”
“我讨厌……讨厌被抛弃的感觉……讨厌死了……呜……”
那哭声，带着积压了一整夜的担惊受怕、失而复得后的再次被弃、以及用定位跟踪他，看着他出现在别人公寓里的委屈和嫉妒，终于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滚烫的泪水灼烧着玖克的胸口。
玖克的心被这哭声狠狠揪紧，所有的尴尬、窘迫在这一刻都被汹涌的心疼取代。
他不再犹豫，伸出双臂，带着无比的怜惜和郑重，缓缓地、紧紧地环住了祥子颤抖的身体。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一只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则满满地、带着安抚的力量，包裹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拥在怀中。
“不会了……祥子……”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承诺，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
“你一首都是我最喜欢的人，一首都是…”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怀里女孩崩溃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歉意和决心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她。
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车内隔绝的空间里，只剩下祥子压抑的哭泣和玖克低沉的安抚。
那层坚冰，终于在泪水的冲刷和温暖的拥抱中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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