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祥子站在窗边，晨光勾勒出她挺首的脊背，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睦。” 祥子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与效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口吻，“玖克需要回他的出租屋静养。你现在有空吗？麻烦带着莫提斯过来和他一起回去，顺便照顾一下玖克，我会让你妈妈同意的。”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明确的需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轻的、几乎等同于呼吸声的“嗯”，算是应允。
祥子满意地挂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预定流程的指令传输。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玖克身上。他己经换下了那身丝绒睡衣，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斜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一丝倦怠的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些。
“我自己能走。” 玖克懒洋洋地开口，试图起身。
祥子头也不抬，她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环保袋塞进玖克怀里，“里面是消炎药和抗生素，按时吃。还有……”
她顿了顿，从自己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印着某高端诊所标志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淡淡药草香气的深褐色液体。
“现在，喝掉。” 命令不容置疑。
玖克看着那杯可疑的液体，皱了皱眉，但在祥子那“不喝就给你灌下去”的冰冷注视下，还是认命地接过来，屏住呼吸灌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席卷味蕾，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咳……祥子，你这是谋杀亲夫……” 他痛苦地控诉。
祥子面无表情地拿回空杯，盖好盖子塞回手袋：“丰川家私人医生开的，对你恢复有好处。”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因忙碌而微乱的衣襟，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模样，
“Mujica接下来是关键时期，SBC的准备、日常训练、还有和赞助商的拉扯……我最近会很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过来。”
她的目光扫过玖克略显苍白的脸，以及脖颈上那道木枷留下的浅淡红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担忧，但立刻被更深的理性覆盖。
她收回手，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有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别硬撑。”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调，“我……有空的时候，会尽快过来。”
玖克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知道了，管家婆大人。放心去征服你的音乐王国吧，小的会乖乖在家养膘，等你凯旋。”
祥子被他那戏谑的称呼和语气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她拿起自己的手袋和外套，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手握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时，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背影对着玖克，肩膀似乎有片刻极其细微的僵硬。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人流声。
玖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僵首的背影，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
几秒钟后，祥子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然后，以一种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抬起空着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潦草地、带着点笨拙地，在自己的唇瓣上用力印了一下！
接着，那只沾了无形“印记”的手，如同投掷飞镖般，猛地朝身后玖克的方向一甩！手腕的动作僵硬而迅疾，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羞耻感。
一个无声的、仓促到极致的飞吻。
做完这个动作，丰川祥子像是被自己的行为烫到了一般，猛地拧开门把手，身影如同受惊的鹿，瞬间消失在门缝里。
“砰！” 门被从外面用力带上，发出一声略显慌乱的闷响，隔绝了门外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门外那几乎可以想象的、瞬间爆红的脸颊和狂乱的心跳。
玖克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愣了好几秒。
随即，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他胸腔里闷闷地震荡开来，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朗笑。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那里真的被一个带着清冽甜香的、无形的唇印击中。
“噗……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大祥老师居然会做出这么少女心、这么笨拙又可爱的举动。
他仿佛能透过那扇紧闭的门，看到走廊里那个边跑边正捂着滚烫的脸颊、懊恼地跺着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丰川祥子。
这是难得属于Mujica领袖的羞怯瞬间。
出租屋即将恢复它的冷清，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仓促飞吻带来的、一丝甜美的余温，以及丰川祥子落荒而逃时留下的、看不见的涟漪。
玖克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药草苦涩，那味道似乎也奇妙地变淡了。
管家婆大人虽然忙，但偶尔的“小动作”，还挺让人期待的。
笃笃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敲碎了室内的静谧，也敲散了玖克心头那点温存的余韵。
这么快？睦的动作一向麻利，但这也太迅速了点。
玖克转动轮椅，金属轮子碾过并不光滑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伸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轻轻旋开。
门外走廊略显昏暗的灯光下，站着的人并非预想中那个安静如人偶的绿发少女。
是祐天寺若麦。
她似乎刚从某个需要正式着装的场合赶来，身上还穿着一件非常滑稽的双头T恤，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头上夸张的带着蛋卷。
这是之前和玖克扮演“双角怪兽”的装饰，这是之前让玖克笑起来的模样。
紫色长发精心梳理过，几缕发丝垂落在略显苍白的脸颊旁。
当门打开，她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轮椅上的玖克。
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紫色眼眸，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开来，翻涌起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澜。
走廊老旧的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玖克君。” 若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颤抖，像紧绷的琴弦在风中哀鸣。
她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空白”的痕迹——
那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倾注了所有隐秘情感与扭曲救赎念头的对象。
“……还记得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猛地插进了玖克心中最隐秘、也最不愿触碰的锁孔。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轮椅扶手下，玖克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刚睡醒般的、带着点茫然和疏离的表情。
不，不能认！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太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敏锐和执拗，更清楚她与祥子之间那根深蒂固、几乎无法调和的矛盾。
若麦对“空白”那份掺杂着愧疚、依赖和扭曲占有欲的情感，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祥子……
祥子那深入骨髓的、近乎病态的独占欲，在经历了昨晚的“高级爱宣言”后虽然缩小了些，但也要看是谁。
如果此刻承认，如果让若麦知道他就是“空白”……玖克的眼前几乎瞬间浮现出祥子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以及若麦那毫不退让如同阴险匕首般的反击。
她们之间积压的旧怨新仇，加上自己这个足以点燃一切的导火索……后果不堪设想。那绝不仅仅是争吵，而是真正会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更糟。
他需要时间……时间慢慢开导祥子，软化她那坚冰般的敌意，让一切有一个缓冲和化解的可能。
在那之前，“空白”有关的一切必须彻底消失，连同那段晦暗的记忆一起，被深深地、永久地埋葬。
电光火石间，玖克己经做出了抉择。他脸上那点茫然的疏离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礼貌性疑惑的平静。
他微微歪了下头，目光在若麦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随即露出一个客套而略显疏远的微笑。
“啊……请问您是谁，我不认识您啊？”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若麦的心上，
“哦，您是祥子的队友，祐天寺……若麦小姐？祥子的队友，对吧？”
他刻意加重了“祥子的队友”这几个字，将自己与她的关系，清晰地界定在队友的友人这个最安全、最表层的距离上。
他甚至还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意味，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是祥子让您带东西过来？”
轰——！
玖克的话语，如同最残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若麦眼中最后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
她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头上的巨大蛋卷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盒子捏碎。
他……不记得了。
他真的……不记得了。
玖克君……连同那段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快乐而深刻的过往……连同她那些在绝望深渊中唯一抓住的、带着罪恶感的倾诉和依赖……
连同她此刻身上这个、承载着她与玖克第一次约会的衣服和蛋卷……对他而言，都成了彻底的“空白”。
那双锐利的紫眸，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震惊、绝望、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地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眼眶酸涩得如同被强酸腐蚀，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在眼眶边缘剧烈地打着转，视线迅速变得一片模糊。
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大腿根，那剧烈的疼痛成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阻止着那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尤其是在他……用如此陌生、如此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
“没……没什么……我只是一个孤独的单角怪兽罢了。”
若麦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破碎而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濒临崩溃的颤抖。
她猛地低下头，紫色刘海垂落，遮住了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颊和那双即将失控的眼睛。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玖克一眼。仿佛再多停留一秒，她就会彻底崩溃，在他面前失态地嚎啕大哭，或者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下一秒，她像是被无形之火灼伤，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她不再有任何言语，不再有任何停留，如同一支被强行折断的箭矢，拖着自己滑稽的双头情侣T恤，朝着走廊尽头那通往喧嚣外界的楼梯口，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乱，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仓惶。
那抹深灰色的身影，几乎是眨眼间就融入了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水味，以及一丝……眼泪强行憋回时、那种带着绝望的咸涩。
玖克依旧坐在轮椅上，维持着开门的姿势。门外的冷风灌进来，他觉得有些冷。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碎裂开一丝缝隙。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冷灯光的走廊，看着若麦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愧疚，有无奈，有对那汹涌泪光的刺痛感，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操控着轮椅，慢慢地退回了房间内。
门，被轻轻地、无声地关上。
隔绝了门外世界的寒冷，也隔绝了那个被他的“遗忘”狠狠刺伤、落荒而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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