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卫钢指了指那张单人沙发，声音不高，在这小小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陈宇依言坐下，略显陈旧的沙发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台灯温暖的黄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驱散心头的寒意和警惕。
卫钢没有走向象征权威的办公桌后，反而拖过那张木质靠背椅，很自然地坐在了陈宇斜对面，拉近了距离。他拿起小茶几上的白瓷杯，喝了一口水，动作随意得像邻居家的长辈。
“柳如烟的报告很详尽。”放下杯子，卫钢开口，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客套，那柔和的光线似乎也无法软化他话语里的重量，“从第一次佩戴C-71型单元异常吸附开始，到每一次能量波动峰值与污染清除的反常比例。
“报告，我都看了。”卫钢的语气依旧是陈述事实般的平稳，“柳博士很专业，也很兴奋。她提出了‘活体滤波器’的升级版猜想——‘规则层面干涉’。她认为这是一种潜在的、前所未有的能力雏形。是奇迹，也是巨大的未知风险。”
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搭在膝盖上，那普通的姿态在暖黄灯光下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但她忽略了一点。或者说，她只关心数据和模型。”卫钢的目光锐利起来，那平静的深湖下终于有了一丝实质的波澜，“这些名词，这些概念……太过理论化了。”
他的视线锁定陈宇的眼睛，“陈宇，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在面对足以撕裂灵魂的空间污染时，瞬间爆发的反应，应该是源于他最深层的认知与求生本能。”
卫钢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尖锥，精准地刺向陈宇最核心的秘密！系统的存在，那些奇葩词条…那才是他赖以生存的根基！
卫钢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陈宇，似乎落在那件旧毛衣上，又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被灰暗笼罩的世界。他声音里的温度低了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你很特别，陈宇。从你踏入异事局的第一天起，我就在观察你，你显得很…游离。”卫钢的用词冷静得近乎锋利，“像一个穿着隐身衣、行走在边缘的看客。你在任务中求生，在基地里沉默，即使迫不得己合作，也带着无形的屏障。这很不像这个世界挣扎求生的人们该有的常态。外面的诡域和污染，应该早己碾碎了任何能置身事外的幻想。”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仿佛能穿透暖黄的灯光、朴素的办公室和厚厚的地层，看到基地外那片绝望的天空与隐匿的恐怖。
“陈宇啊，你知道吗？我们异事局，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他的语气变得悠长而苍凉，“最早的那批人，十个有九个都没能活过第一个三年。活下来的，也像磐石那样，全身零件不知道换了多少，体内流的血都快被污染渗透了个遍。就是这一批批人，把命垫在了下面，才让我们这个叫‘异事局’的牌子没有倒，才在几个城市里撑出了这点喘气的空间。”
暖黄的灯光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他话语中渗出的冰冷寒意。
“每一份报告到我桌上，最终页往往是新增的阵亡名单。
”卫钢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时间的疲惫，“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个再也回不了家的孩子、父亲、丈夫……或者母亲。他们冲进去，可能只是为了给后方争取一次净化操作的时间，可能只是为了转移一头刚诞生的诡胎……很多时候，用命的理由，看起来都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但他们还是去了。”
他重新看向陈宇，眼底那份沉痛无比清晰：“为什么？因为我们太清楚，在这个见鬼的末世里，独木难支。我们这群人，就像一群掉进冰窟窿里的人，谁先沉下去，谁的肩膀托起后面的人多一分喘息的希望，谁的手臂拉住了谁的衣角……我们不知道最后谁能活下来，但我们都想尽办法，让这个泡在冰水里的‘集体’多撑一刻。我们是在用命，去赌人类的火种还没彻底熄灭。”
陈宇的喉咙发紧，卫钢的话语像滚烫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那些冰冷的阵亡名单，那些奋不顾身的冲锋，此刻在这样一位长者的低声诉说中，变得无比真实而沉重。而他格格不入的状态，在这种牺牲面前，显得格外刺眼。
“林默的报告，在柳如烟那份厚厚的、充满技术狂热的研究申请上方，重重写了两个字：放人。”
卫钢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回响，仿佛那份报告此刻就压在这房间里温馨的空气之上，“为了这两个字，她押上了灰隼隼队长的职位，押上了她用命换来、积攒的所有功勋点。
“你可能觉得她有点小题大作！”
“你没有经历过她经历的，你不懂！“
但，对于异事局来说，规矩就是规矩，而你，在规矩之外，你是变数。”
“当时递交报告的她，正被‘悼亡之瞳’最剧烈的反噬灼烧着每一寸精神灵魂。但她还是强撑着，闯进了我这间小办公室。”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宇脸上，平静却重若千钧，卫钢的叙述没有丝毫煽情，却让陈宇的心如坠冰窟。林默那张苍白、冰冷、被符文眼罩覆盖的脸庞在脑海中异常清晰。那不顾自身沉沦的坚持背后，是对他这个巨大“变数”的豪赌。
“她当时对我说，‘卫老大，那小子像块沾着诡异泥巴的石子，摸不透里面是什么。’”
卫钢复述着林默的话，那深湖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涌起波澜，“‘但石子砸进冰河里，说不定激起的涟漪，能冲到阿然漂不到的地方。
’她赌的就是你这个‘奇点’，赌你的‘变数’，赌你能撕开一道裂缝，带来一丝拯救她妹妹的可能。哪怕那代价，是她自己先一步彻底沉没在那片冰冷的死亡之河里。”
卫钢顿了顿，重新看向陈宇，“现在，为了维持那丝微弱却足以撬动规则寻找线索的力量，她躺在那儿，把自己的命脉塞进了你的手里。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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