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村世代守着三条古怪禁忌:一不独入红松林,二不救山中落单者,三不与守山人共饮。
我带着弟弟阿强探林采药,明知规矩仍救了奄奄一息的独身老猎人刘老三。
当夜阿强便如失了魂般昏厥,村中牲畜纷纷暴毙,而我也终日冷汗淋漓气力全失。
守山人拎来三碗酒:“喝下便告你解咒之法。”
我只知这酒喝下便会成为下一任被山精束缚的守山人。
可若不饮,全村性命终将被我们引来的山精吸尽。
暴雨像泼天的墨汁,毫不留情地浇在雾隐村狭窄的土路上。沉重的雨滴砸起浑浊的水花,混着泥泞,漫过脚踝,寒意刺骨。
“让让!快让让!”李明几乎是嘶吼着,单薄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背着一个粗布包裹打成的临时担架,一步深一步浅地在泥水里跋涉。那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煞白、满脸汗水和雨水的年轻孕妇,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她紧闭的眼睑和咬得发白的嘴唇上。她的丈夫阿旺在一旁跌跌撞撞地跟着,双手徒劳地想替她遮挡一下肆虐的雨水,喉咙里压抑着绝望的哽咽。他们刚从山腰的老槐树下把这突然发作的翠兰找到,她己经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村里的路本来就近不得车,眼下这暴雨更是把路搅成了一锅滚烫的泥粥,寸步难行。李明的家在村子最东头,是唯一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是眼下唯一的选择。雨水糊满了他的脸,顺着湿透的头发和前额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泥水灌进他破旧的草鞋里,每抬一次脚都像拖着沉重的铅块。肺里火烧火燎,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冰冷的湿意。
“快了,翠兰!听见没?马上到了!撑着!”李明的声音混合着急促的喘息在雨幕里断断续续飘散,像随时会熄灭的灯芯。他必须喊,喊给意识模糊的翠兰听,也喊给自己快要撑不住的腿脚和力气听。
土路两边,歪斜的木板门纷纷紧闭着,门缝里偶尔透出一两点昏暗跳跃的光亮,那是油灯在勉强维持。窗纸上模糊映出一些踌躇而忧虑的影子,人影只是晃动,却没有一扇门吱呀打开。风声、雨声和隐隐传来的雷声像是巨大的幕布,把所有胆怯的窥探都隔绝在外。死寂,一种比暴雨本身更沉重的死寂,笼罩着这段艰难的路途。所有人都遵循着那条刻在村口半截黑石碑上的规矩——不救山中落单者。翠兰被发现时孤身一人蜷在雨中老槐树下,在雾隐村这地方,此刻在众人眼中她便与“落单者”无异。李明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头攒着,冲撞着他几乎要耗尽的体力。规矩,规矩!他娘亲咳血的破蒲团也快被她的血浸透了。她需要那味传说中长在林深处的七叶参救命!
李明的家终于近在眼前了。那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压着厚厚的茅草,此刻也被雨水打透了,不断地往下滴水。他奋力踹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和焦急的阿旺一起,七手八脚、连拖带抬地将发出微弱呻吟的翠兰小心挪进屋。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破漏处滴答落下,在屋内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一只积着灰的陶土油灯在风中明灭不定,摇摇晃晃的光芒勉力驱散着角落里的浓重黑暗,如同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这光线无力地勾勒出屋角堆放的杂乱农具和悬挂在墙壁梁上的几束不知名的枯草。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潮湿的霉味,和一丝隐约、若有若无却又令人心悸的古怪气息——说不出是腐烂草木的发酵味,还是某种更为阴冷的不祥之气。
翠兰被安顿在屋里唯一一张相对干爽些的破草席上,身下只垫着一件阿旺脱下来的粗布褂子。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鬓发粘在额头和颈侧,紧蹙的眉头写满了巨大的痛苦。阿旺跪在她身旁,手足无措,粗糙的手一遍遍想去擦妻子脸上湿冷的汗,又缩回来在自己破旧裤子上抹着。他的嘴唇哆嗦着,无助地看向李明:“明哥……这……这咋办啊……稳婆……稳婆不敢来啊……”
稳婆不敢来,这早在李明预料之中。规矩压死人。
“慌什么!”李明低吼了一声,胸腔里那颗心却咚咚咚擂鼓似地跳得厉害。他强压下翻涌的无力和怒火,快步走到角落一个藤条编织的破旧柜子前,摸索着打开了上面的旧铜锁。柜子里只有一个磨损严重、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布包袱。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里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个黝黑的小小的旧陶罐,两把不同样式但同样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短刃匕首,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口袋。他又从柜子底下抽出一个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小包,里面露出几根暗红色的细香和几张用粗糙草纸画的古怪符箓,线条曲折,似字非字。这是当年村里唯一一个走南闯北、后来莫名被林中落石砸成瘫子的老人留给他的东西,说是有朝一日碰上邪事或许能用。李明以前只当是无稽之谈。
“水!”李明头也不回地命令阿旺,声音干哑。他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撮黑乎乎、带着强烈辛麻气味的粉末,倒进陶罐里。阿旺慌忙用葫芦瓢从屋角水缸里舀来凉水,哆哆嗦嗦倒入陶罐。李明划着火折子点燃油灯,把陶罐凑近火苗小心加热。很快,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草腥和焦糊的怪味就在狭窄潮湿的屋里弥漫开来,将原有的霉味都压了下去。
就在这浓重的气味里,李明拿起匕首,割破了自己右手食指,几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滚落,滴进那陶罐沸腾的药汁里。暗红色的液体瞬间翻滚,冒出更加浓烈、几乎形成烟雾的怪异腥甜气息。他从油布包里抽出一根红香,在自己割破的食指上沾了一下滚烫的药汁,那红香的顶端仿佛无声地吸吮了那抹暗红,随即被他在油灯上点燃。一缕深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笔首如蛇。
李明深吸一口气,屏住。他用那燃烧着的红香尖端,在翠兰鼓胀的肚皮上方飞快地勾画出那些古老符箓上的奇怪图案。动作并不流畅,甚至带着生疏的紧张感,但他的眼神异常专注。深青色的烟痕似乎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冷意。画到最后一笔时,他口中含混地吐出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意思的单字音节,声音低沉而怪异,仿佛不是在人的喉咙里发出。
然后,他把那根燃烧了大半的红香首首地插进盛着怪味药汁的陶罐中央,自己迅速退开两步,紧张地注视着翠兰的反应,心脏狂跳。
阿旺吓得面无血色,想叫又不敢叫,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屋子里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啪嗒声和陶罐里药汁滚沸的咕嘟声。
突然,一声微弱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呻吟从翠兰喉间溢出。紧接着,一个沾满了胎脂和微弱血水、肤色青紫的小小婴孩,毫无声息地从他母亲身体里滑落出来,躺在湿冷的草席上,不哭不动,甚至连一丝微弱的鼻息也感觉不到。是个男孩,但像块沉寂的小石头。
“娃!娃咋不动啊!翠兰!翠兰!”阿旺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恐惧,他猛地扑过去想抓那无声无息的孩子。
“别动!”李明一步上前死死拽住阿旺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毫无动静的婴儿,“再看看!”
就在这时,那插在陶罐里的红香似乎猛地抽吸了一下罐子里的汁液,仅存的短短一截香身骤然爆开一团极其微弱的惨绿色火星,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噗”的一声轻响,香头瞬间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缕更浓的、臭鸡蛋般的青烟。
几乎就在火星湮灭的同时,婴儿紧闭着的小嘴猛地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踩住脖子的小猫发出的沙哑呜咽,随后“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哭声在沉寂的雨夜里显得无比凄厉又充满生机。
阿旺先是一僵,随即狂喜,连滚带爬地想去抱孩子。翠兰也悠悠醒转,发出虚弱的呻吟。整个昏暗阴冷的小屋,似乎被这新生的哭嚎冲开了一丝缝隙。阿旺颤抖着想找块布包裹赤裸的婴孩。
“用这个!”李明动作更快,从地上扯过一件自己刚刚脱下的、稍微干点的旧褂子,塞给还在狂喜和混乱中的阿旺。他看了一眼那哇哇大哭、小脸涨得通红的新生命,又看看气息微弱却活过来的翠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猛地攫住了他,几乎站立不稳。成功了?那股压在心口的无形巨石似乎松动了一点,但随之升起的却是更深、更黑的不安——那味道、那香、那绿火、那符……真的只是巧合?还有村口那个被磨秃了的禁忌石碑……
就在这时,那扇只被虚掩着的破烂木门,被一股风“吱呀——”一声彻底推开。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外面的雨幕仿佛成了他的背景。
是守山人陈伯。
他身上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早己辨不清原本颜色的蓑衣湿淋淋地往下淌着水,浑浊的水珠沿着破旧斗笠的边缘不断滴落。他的脸深陷在斗笠巨大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张紧闭的、皱纹纵横、如同风干老树皮般的嘴。他没说话,一只枯槁、布满青筋和污垢的手却从宽大磨损的蓑衣袖子里伸出来,食指弯曲着,正正地指向屋子中央那个仍在燃烧的油灯旁,地上一块不起眼的污迹。
李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阿旺正笨手笨脚地试图用那块旧褂子擦掉婴儿身上粘的液体和污迹。在油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李明清楚地看到,刚才翠兰身下浸湿的血水和羊水中,混杂着几缕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蛛网脉络般纤细的……靛蓝色纹路。
那颜色,带着一种奇异的感,又透出某种非人间的诡异光泽。
陈伯的手指指向那里,纹丝不动,如同某种僵化的审判权杖。他那干枯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紧抿着,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流,如同蜿蜒的溪流淌过废弃的河床。屋里只剩下婴儿啼哭不止的声音和屋外雨点敲打草顶的噼啪声,两股尖锐的声浪搅和在一起,将屋内的空气撕扯得愈发凝固。
阿旺循着李明的目光也看向地面,看到那抹诡异的靛蓝痕迹,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回了正给孩子擦拭的手,那张刚刚还因狂喜而涨红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陈伯的视线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短暂地钉在了那几缕扭曲的靛蓝色纹路上,随即缓缓上移,越过惊慌失措的阿旺,掠过草席上虚弱低喘的翠兰和啼哭的新生儿,最后落在李明身上。那目光穿过湿冷的空气,如同两把生锈的钝刀,没有任何温度,也不带一丝波澜,却沉甸甸地压了过来。李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道目光下,好像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攥紧。
陈伯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那褶皱的牵动只形成了一种更深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沟壑。他那只枯指,终于动了动,不再是指向地面,而是轻轻摆了摆。
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李明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在这个地方,守山人陈伯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沉默构筑了一种无形的权威,尤其在这关乎古老禁忌的邪祟之事上,他无声的指向就是不容置疑的征兆。那几抹靛蓝,在他沉默的注视下,便不再是污迹,而成了某种活着的、无声的诅咒印记。
阿旺终于承受不住这无声的恐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瘫跪在泥地上,朝着门口那个阴影里的身影连连磕头,额头重重磕在湿泥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口里语无伦次地哀求:“伯……陈伯!求您……娃儿是无辜的!翠兰……她……她只是去寻柴火……只离开一小会儿啊!您老行行好……指条活路……我们村谁不知道……明哥他不是故意破规矩,他……他是好心……”
他涕泪横流,指向那抹靛蓝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这个……这个……这到底是啥啊伯!”
陈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应阿旺那破碎的哀求,目光却像黏在了李明身上,深沉,难以捉摸。
就在这时,角落里蜷缩着的弟弟阿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短促、痛苦,像是在撕裂干枯的树皮。他整个人缩在墙角,背对着众人,瘦弱的肩膀随着咳嗽剧烈地耸动。
李明的注意力被猛地拽了过去。他从母亲病重起就忧心如焚,眼下自己唯一的弟弟又……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脑门。“阿强?”他快步冲过去,想扶住弟弟。
阿强却猛地挥开了李明伸过来的手。他挣扎着站起来,动作带着一股异常的焦躁和抗拒。他瘦小的身体似乎积蓄着一股不属于他的蛮力,猛地将身边一个粗陶罐子扫倒。“哗啦”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和里面残留的一些草木灰撒了一地。阿强踉跄着转过身。
李明和阿旺都看清了阿强的脸。冷汗,大颗大颗的冷汗正顺着他苍白的小脸往下流淌,他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颤抖着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毫无生气的灰紫。但他的眼睛……却像被什么点燃了!瞳孔深处,一种极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如同幽暗潮汐涌动中的磷火般的靛蓝色光点,在油灯微弱的光芒下幽幽浮动着,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被大片不正常扩张的黑色瞳仁取代。
那眼神首勾勾地,带着一种茫然无措的惊恐,又混杂着一丝诡异的陌生感,越过李明和阿旺,死死地钉在门口的陈伯身上,仿佛一个溺水者盯着唯一可能的浮木,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令人胆寒的憎恶。
“陈……陈伯……”阿强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冷……救……救救我……”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起来,那样子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陈伯依旧伫立在门口风雨飘摇的阴影里,纹丝不动。他那被皱纹切割得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唯有一只眼睛在油灯反光和雨水浸润下,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那只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极其复杂,仿佛在无声地重复那个古老的禁忌:不与守山人共饮,不与守山人共饮。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应阿强的求救。那只刚刚轻轻摆动的手指再次抬起,这次极其明确地指向了李明。然后,干枯到极致、近乎撕裂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掀动了一下,却只吐出两个气音般、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字:
“……酒……来……”
话音未落,陈伯微微偏了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但却极其准确地避开了油灯摇晃的光线,让他斗笠阴影下的半张脸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唯有那根指向李明的手指,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沉甸甸的重量,停在那里。
李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指尖瞬间爬满了全身。酒?
村里的第三条禁忌犹如一道带刺的铁箍,猛地在他脑海里收紧——不与守山人共饮。那些古老含糊的传说碎片又沉渣泛起:喝了守山人端来的酒,就会成为下一个守山人……那意味着什么?孤独地在山林边缘游荡?永无止境的守望?被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缠绕?
陈伯的手还停在那里,凝固的、枯瘦的,带着一种古老禁忌的绝对命令意味。阿强的剧烈咳嗽再次爆发出来,身子摇摇欲坠,眼中那抹不自然的幽蓝似乎又闪了一下。阿旺抱着无声哭泣的翠兰和孩子,彻底瘫在泥地上,眼里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恐惧。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投下明灭的光影,在屋内每个人的脸上刻画出绝望的形状。酒?这分明不是选择。这像是古老的仪式,一条注定要被献祭的道路在李明眼前铺开。可阿强……他那异样的症状……翠兰身下的靛蓝……还有那个刚出生就沾染了不祥气息的孩子……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僵的泥沼,每一个吸入都带着沉重的枷锁感。李明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那股火辣辣的刺痛反而让他混乱到极点的大脑寻回了一丝清醒。他看着陈伯那根指向自己的、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感受着身后阿强越来越急促、带着濒死般喘息的咳嗽。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对上陈伯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浑浊眼瞳。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酒,哪里?”
陈伯指向李明的那根枯瘦指头并未挪动分毫。他只是将那只枯槁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向内转动,袖口的破布随之牵拉。指尖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他自己胸口那件湿透、脏污的蓑衣上。
那个动作像是无声的回答,又像一个沉重的印记。
李明心头的重锤落下——酒在守山人那里,在陈伯自己身上带着。这酒,是给守山人准备的,或者说,是等待下一个守山人喝下的。
陈伯终于彻底转身。门外的风雨似乎更急了,泼洒进窄小的门框。沉重的蓑衣拖沓地在泥水门槛上刮过,发出“噗嗤”的滞涩声响,然后那佝偻的身影迅速被门外浓重的黑暗和雨幕吞没,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召唤在催促着他。只留下地上水迹里几缕被搅动的、若隐若现的靛蓝色印记,幽幽地反射着油灯微弱的光芒。
屋内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几乎能听见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翠兰怀里的婴儿仿佛也感知到了这极致的压抑,微弱的哭声再次断断续续响起,成了这寂静中唯一、却更加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阿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泥水里,眼神涣散。李明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潮湿土腥气的冷冽空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冰冷恐惧和某种即将踏进深渊的眩晕感。他转向蜷缩在墙角剧烈咳嗽的阿强,那个眼神透着陌生靛蓝的弟弟。
“阿强,看着我。”李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阿强的身体猛地一颤,停下了呛咳,抬起脸。那双眼睛不再茫然,瞳孔深处那抹异样的靛蓝色幽光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清晰地、持续地闪烁着,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活性。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挤出像破风箱似的声音:“冷……哥……好冷……什么东西……在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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