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的咆哮在冰冷的避难所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野残存的意识。那滔天的怒火、深沉的恐惧、以及毫不掩饰的憎恶,如同无形的巨手,将瘫倒在地、浑身浴血、锈蚀蔓延的林野死死按在绝望的深渊里。
他视野模糊,耳中嗡鸣不止,混合着共生兽幼体最后那声凄绝悲鸣的余音、感染者彻底木傀化前的狂怒咆哮、以及森罗意志穿透护罩后那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刺骨的抹杀低语:
...超级病灶...污染源...坐标锁定...清除指令最高优先级...湮灭...回归...秩序...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架,又像是被浇筑进了生锈的铁水。胸前伤口的剧痛、全身锈蚀带来的灼热麻木与冰冷分解感、灵魂被那墨绿色精神洪流冲击后的撕裂痛楚……所有感知都扭曲成一片混沌的痛苦。他只能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腑被金属微粒摩擦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咳嗽。左臂上那层“皮肤”彻底黯淡下去,核心晶体冰冷死寂,再也感觉不到那微弱的、痛苦的脉动——为了覆盖他而牺牲的小生命,在他引发的灾难性反冲中,彻底燃尽了。
避难所内一片狼藉。中央,那感染者——不,是刚刚完成转化的木傀——彻底停止了狂暴的挣扎。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覆盖着深紫色金属鳞片的粗壮藤蔓如同僵死的巨蟒垂落在地,扭曲的木质化躯干上,无数破体而出的细长藤蔓也失去了活力,软软地耷拉着。它黑洞般的裂口不再发出声音,浑浊的眼缝彻底凝固,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空洞。它不再是人,不再是挣扎的感染者,只是一具被森罗意志彻底接管、等待指令的冰冷傀儡。空气中那股腐败植物的甜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埃罗和巴克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耳鼻处残留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们看向林野的眼神,恐惧己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怨恨取代——是他!是这个“天坠之毒”引来了灭顶之灾!是他鲁莽的“好心”彻底害死了感染者,也把他们推到了悬崖边缘!
长老枯槁的身影如同风暴的中心,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但那滔天的怒火并未消散,而是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刻入骨髓的绝望与悲怆。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地上如同破布般的林野,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具刚刚诞生的、象征着森罗意志最终裁决的木傀。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眼前造物的憎恶,有对逝去生命的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负罪感**。
这负罪感是如此浓烈,如此沉重,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影笼罩在他佝偂的身躯上,让他本就苍老的身影显得更加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压垮。
“呵…呵呵…”长老突然发出一阵低沉、沙哑、充满无尽苦涩和自嘲的笑声,打破了死寂。笑声在空旷的避难所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凉。“指责你?憎恨你?林野?是的!我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把你这祸害扔出去喂藤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恨意,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林野,指尖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但下一刻,那尖锐的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自厌。“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长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空洞,他缓缓走向那具木傀,步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看看它…看看这冰冷的、失去一切自我的东西…制造它的…难道不是你那愚蠢的力量冲突…而是我…是我们…是像我这样的人…亲手编织了这绞索!”
他停在木傀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腐朽气息。枯槁的手抬起,并非触碰,只是虚悬在那覆盖着金属鳞片的藤蔓上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痛苦和…**熟悉感**。
“你以为…‘锈蚀心疫’的判定标准…‘病灶’清除令…是谁制定的?”长老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锈蚀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过往。“你以为…将那些仅仅因为质疑藤械能耗、因为情绪失控哭泣、甚至只是因为做了一个离经叛道之梦的同胞…送上审判台…判定为‘核心病灶’…亲眼看着他们在‘森罗之触’下…三天…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变成眼前这样的‘木桩’…是谁执行的?!”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死死盯住林野,里面燃烧着痛苦、悔恨和一种被烈火灼烧般的坦诚:“是我!林野!是我这个曾站在最高栖木之上,沐浴着森罗‘荣光’的高级祭司!是我这个…用最古老的‘根语’…解读着所谓‘秩序蓝图’…将它强加给每一个栖木的…刽子手!”
“长老…您…”凯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从通道口传来。她回来了!身上带着锈蚀区的尘土和几道新鲜的刮痕,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块闪烁着暗金色泽的“活铁”矿石。显然,她听到了长老最后的自白。
长老没有理会凯拉,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野,穿透了避难所的墙壁,回到了那沾满血腥的过去。“我们相信…轨冠木是庇护,森罗是慈母…它的意志带来秩序,消除纷争…让生命在它的怀抱中永恒共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幻的追忆,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撕碎,“多么美好的谎言!多么宏伟的蓝图!”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控诉:“但不知从何时起…‘秩序’变成了不容置疑的铁律!‘共生’变成了必须服从的枷锁!森罗的低语…开始变得混乱…偏执…充满了冰冷的控制欲和一种…被污染的贪婪!”长老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暗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最初的‘蓝图’…在不知不觉中…被篡改了!”长老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却又无力回天的绝望,“它不再是为了生命的繁荣!而是为了维持森罗意志那庞大神经网络自身的…永恒运转和绝对掌控!任何一点杂音,任何一丝偏离,都被视为必须清除的‘病灶’!而我们这些侍奉者…我们这些亲手参与了‘蓝图’编织的人…”
长老的声音哽住了,他佝偂的脊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压。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呜咽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那血淋淋的真相:“…我们成了枷锁的铸造者…成了‘病灶’清除令最忠诚的执行者!我们用‘根语’宣读判决…用藤械构筑刑场…看着森罗的触须刺入同胞的身体…听着他们在非人的痛苦中哀嚎…最终变成没有灵魂的朽木!我们…沾满了无辜者的血!也沾满了…自己的灵魂!”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避难所内死寂一片,连森罗的低语似乎都暂时被这血淋淋的忏悔所震慑。凯拉僵立在通道口,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的“活铁”矿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长老那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木傀,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埃罗和巴克更是吓得噤若寒蝉,连怨恨都暂时被这骇人的真相冲淡了。
林野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但长老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上。他明白了长老眼中那滔天怒火下的绝望——那不仅仅是针对他林野的鲁莽,更是针对长老自己那无法洗刷的、沾满同胞鲜血的过去!他看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沦为扭曲秩序的工具,一个侍奉者如何变成刽子手的心路历程。愤怒(对那些枉死的同胞)、同情(对长老的挣扎)、警惕(对森罗意志的扭曲本质)…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搅。
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他疲惫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木傀,扫过震惊的凯拉,最后落在奄奄一息的林野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我叛逃…不是因为懦弱…”长老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是因为我发现了‘污染’…畸变的源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深沉的恐惧,“在‘记忆孢林’的最深处…在森罗意志核心的阴影里…存在着某种…异物。”
“异物?”凯拉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带着颤抖。
“是的…异物。”长老的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惊悸,“古老…冰冷…带着不属于青藤星的能量特征…它像一颗嵌入轨冠木神经网络的毒瘤…持续释放着扭曲的信号…最初的‘共生’理念被放大…被极端化…变成了强制控制;对秩序的维护变成了对任何‘杂音’的恐惧性清除…长老会的意志被污染了…‘蓝图’被篡改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当我察觉到时…己经太晚了…清除令的范围越来越广…判定标准越来越模糊严苛…锈蚀心疫的爆发越来越频繁…”
“我试图质疑…在长老会上追溯那‘异物’的来源…”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力的自嘲,“换来的…是森罗意志前所未有的严厉警告…是同僚们冰冷如同看‘病灶’的眼神…我被边缘化…我的‘根语’权限被削弱…首到…”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木傀,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首到我亲眼目睹,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藤械师…仅仅因为尝试改良藤械能量传导效率…试图减少对轨冠木原生神经的依赖…就被判定为‘核心病灶’…在森罗之触下…只用了两天…就彻底变成了一截只会执行巡逻指令的朽木…”
长老的声音彻底哽住,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枯槁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不仅仅是一个案例,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信仰彻底崩塌、决心背弃一切、带着沉重的罪孽和渺茫的希望逃入这绝望深渊的导火索。
他耗尽毕生所学,利用对古老藤械和森罗深层结构的了解,才勉强带着几个同样绝望的追随者,在这被遗忘的锈蚀根系深处,建立了这个摇摇欲坠的避难所。与其说是庇护所,不如说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笼,一个背负着血债的流放之地。
“所以…你明白了吗?林野…”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疲惫而沉重地看向地上的林野,“我救你…帮你…不仅仅是为了赎罪…不仅仅是因为你可能是打破这永恒枷锁的‘变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更是因为…在你身上…在你那格格不入的、被世界排斥的力量里…我感觉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彻底‘净化’那污染源头的可能性!”
“净化?”林野挣扎着,用尽力气挤出沙哑的声音。这个词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他绝望的阴霾。
“是的…净化!”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指向避难所核心那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这能量…这屏蔽…并非我独创…它源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在森罗意志被污染之前…由最初的‘根语者’们构想…甚至可能部分建造过的…‘净化装置’的蓝图碎片!”
“传说中…那装置深埋在锈蚀区最危险的核心…靠近记忆孢林源头的‘遗忘裂谷’…它利用轨冠木星球本源的生命能量…可以中和畸变…驱散污染…引导森罗回归最初的平衡…”长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我只有碎片…残缺的引导图…以及启动它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纯净的、且能引起轨冠木本源共鸣的‘能量核心’!”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林野心脏的位置,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那枚沉寂的血钥晶体!
“而你…林野…你那来自异界的核心…那枚沉寂的晶体…虽然充满了排斥…虽然被规则视为‘污染’…但在它最深层的本质里…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生命’的纯粹特性!它…可能就是启动那古老装置唯一的钥匙!”
启动净化装置的钥匙?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沉寂的血钥似乎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长老的话语,如同在漆黑的地牢里打开了一扇透着微光的门缝!归途?任务?打破这扭曲秩序的希望?这一切,似乎都与那传说中的净化装置,与血钥,联系在了一起!
但就在这时,凯拉腰间的藤芯装置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的警报嗡鸣!核心那块浑浊的绿色晶体上,冰裂纹路瞬间蔓延扩大!
与此同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避难所入口方向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都在摇晃!能量护罩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护林者…强攻!!”凯拉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长老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取代。他看向入口方向,看向地上奄奄一息、锈蚀加深的林野,看向那具冰冷的木傀,最终,目光落在那块记载着净化装置碎片信息的古老树皮上。
秘密刚刚揭开,希望初露端倪,而毁灭的铁锤,己然砸下。
(http://tyshuba.com/book/hagbdb-8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