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意识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撕扯。左肩的剧痛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灵魂深处。无数混乱的碎片在黑暗中沉浮:扭曲虬结的根须刺破皮肉的冰冷幻象、淡紫色的薯花在眼前妖异地燃烧、宋文清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最后定格在无数花苞被无情剪落,跌入泥泞的瞬间。
咔嚓!咔嚓!
那清脆的断裂声,仿佛也剪断了他与意识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左肩那如同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咆哮。剧痛更加清晰,更加具体,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反复切割着骨骼和筋腱。但这痛楚,也如同锚点,将他逐渐拉回现实的浅滩。
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住。李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依旧是官舍简陋的屋顶,木梁上沉积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雨后泥土深处散发出的、带着腥甜与生机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那是窗外新垦土地的气息,顽强地透过门窗缝隙钻了进来。
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厚实的药布下传来阵阵清凉的麻痒感,似乎覆盖着新的药膏,但深处那顽固的撕裂感依旧清晰,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痛。他尝试着移动右手,一阵强烈的虚脱感瞬间传遍全身,指尖只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醒了!周爷爷!李大哥醒了!” 小草带着哭腔的、惊喜的呼喊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周清源布满血丝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他俯下身,苍老的手指搭上李云的腕脉,眉头紧锁,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凝重和后怕。
“脉象…浮滑虚数,元气大伤!左肩箭簇伤骨,又添急怒攻心,气血逆冲…简首是…简首是拿命在搏啊!”周清源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忧虑。他检查着李云肩头的药布,手指微微颤抖,“那姓宋的狗官!若非你最后那番话镇住了他,只怕…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李云明白。若非他搬出“御赐祥瑞”、“动摇国本”的罪名,以宋文清那等清贵官员的跋扈和身后内卫的武力,强行采花甚至首接将他这个“不识抬举”的总管事拿下,都是可能的。
“花…剪了?”李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剪了!都剪了!”阿土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的肯定。他挤到床边,小脸紧绷,眼神却异常明亮,“老张伯带着人,按你的吩咐,除了最早开花的几株祖宗,其余的花苞,一个不留,全掐了!田里落了一层花瓣!”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困惑,“就是…就是那些剪下来的花苞,掉在泥里,蔫得特别快,眨眼就黑了,跟…跟烧焦了似的…”
蔫得快?像烧焦?
李云墨绿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这异常的疯长和凋萎速度,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这薯苗的繁花并非吉兆,而是过度消耗地力、透支生命力的凶兆!若不及时剪除,最终只会耗尽本源,颗粒无收!
“根…如何?”李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阿土。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是这片土地和万千性命的根本。
阿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老张伯说,剪了花之后,那些藤蔓…好像…好像不那么疯了?叶子…看着厚实了点?他让巡田的盯得更紧了,特别是最早开花的那几棵藤的根部,说土要是干了裂了,立刻浇水!疤叔他们翻肥也更勤了,说肥堆里的白毛都多起来了!” 阿土的声音带着一种传递好消息的兴奋。
一丝微弱的暖流,仿佛顺着阿土的话语,流入了李云冰冷沉重的躯体。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了一丝。剪花保根,这步险棋,看来是走对了。老张头和疤脸他们,真正理解了土地的脾性。
“水…肥…不能停…”他艰难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消耗着巨大的力气。
“没停!都盯着呢!”阿土用力点头。
周清源叹了口气,端过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烈药香的汤药:“先别说话了!把这药喝了!固本培元!你现在这身子,就是风中残烛,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稍压制了左肩深处那顽固的灼痛和蔓延全身的虚脱感。但李云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宋文清虽被逼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的漩涡只会因此更加汹涌。皇庄的危机,远未解除。而他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
“周老…”李云闭了闭眼,积攒了一点力气,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我的伤…筋骨…到底如何?”
周清源的手微微一抖,药碗差点脱手。他沉默了片刻,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声音带着沉重的沙哑:“箭簇…入骨三分。虽未伤及心脉,但筋骨撕裂,尤胜前次左臂之伤!老夫己用尽手段续筋接骨,辅以宫中赐下的‘九转还魂丹’药力…然…” 他顿了顿,看着李云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绿瞳孔,艰难地吐出实情:
“纵使伤口愈合…左臂肩胛之力,恐…十不存五。日后阴雨湿寒,必痛入骨髓。此伤…将伴你终身!提笔握锄,皆受其制!”
十不存五?终身之痛?提笔握锄皆受其制?
冰冷的宣判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官舍里。阿土和小草的小脸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终身残疾,筋骨之力大损…对于一个需要支撑起整个皇庄、需要亲自下田指导的总管事来说,这几乎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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