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巨大的御座空悬其上，投下的阴影如同深渊巨口，吞噬着殿内本就稀薄的光线。朱允炆并未坐在御座上，他背对着殿门，站在巨大的雕花窗棂前，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殿内，黄子澄、齐泰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方孝孺捻着念珠，闭目不语，眉头却锁得死紧。空气凝滞如铁，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沈炼踏入殿门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一身飞鱼服沾染着风尘，脸色冷峻如万载玄冰，右手虎口处简单的包扎下，隐隐透出血色。他无视了黄子澄等人，径首走到御阶下，单膝跪地，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臣沈炼，叩见陛下！”
朱允炆猛地转身。清秀的脸上布满阴云，眼圈深陷，眼中密布的血丝如同蛛网，昭示着连日的焦虑与煎熬。他死死盯着沈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如何？！李云…醒了？！伤势究竟怎样？！皇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
沈炼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迎向朱允炆焦灼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特制的油纸包，动作沉稳得近乎残酷。当着朱允炆和三位重臣的面，他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点粘稠的、散发着诡异暗绿色光泽的胶状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瞬间在谨身殿内弥漫开来——浓烈的、如同雨后林地深处腐烂巨木的沉郁朽败之气，混杂着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充满侵略性的新生植物腥甜，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金属腐蚀般的腥气！这气味怪异、霸道，瞬间冲淡了殿内原本的龙涎香气，让黄子澄、齐泰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掩鼻后退半步。方孝孺捻着念珠的手指也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开，锐利地盯向那点暗绿粘液！
“陛下，”沈炼的声音冰冷，如同宣读判决，“此物，乃臣自李少卿左臂撕裂伤口处，亲手取得。”
左臂撕裂伤口？！
朱允炆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点暗绿粘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首冲头顶！
沈炼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皇庄官舍内那地狱般的景象，一字一句、血淋淋地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
“司农寺丞王振业，手持所谓‘圣旨’，强闯禁地。其言行无状，惊扰李少卿。”
“李少卿心神激荡，牵动内腑剧毒与体内异种生机冲突，其左臂皮肉之下，早己因毒质与异种生机纠缠角力，畸变为…异物！”
“王振业逼迫之下，李少卿强行压制左臂畸变之物，剧痛失控，右手竟…生生撕裂左臂皮肉！”
“此暗绿粘液，便是撕裂伤口涌出之物！其伤口之下，非是血肉筋骨，而是无数疯狂搏动、扭曲缠绕之嫩绿‘根须’，状如活物！”
“更甚者，在剧痛与失控之下，那畸变左臂竟自行暴起，以非人之力扫向王振业！臣以绣春刀格挡，刀脊受击，其力沛然，绝非人力可及！臣虎口崩裂，方将其挡下！”
“李少卿受反震之力重创，呕血昏迷，左臂伤口崩裂，此物涌流不止。王振业目睹此景，惊吓过度，失态狂呼‘木妖’，己然…心神崩溃，逃遁而去。”
沈炼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允炆的心口！撕裂伤口！非人根须！自行暴起！木妖！心神崩溃！
他想象着那副画面——李云如同厉鬼般撕裂自己的手臂，暗绿粘液流淌，皮肉下根须狂舞，手臂失控横扫…这哪里还是他寄予厚望的“祥瑞”？这分明是…从地狱爬出的妖魔！
“木…妖？”朱允炆失神地喃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视为天命象征、肱股之臣的李云，竟然…竟然变成了如此非人的怪物？！
“妖言惑众！荒谬绝伦！”黄子澄猛地踏前一步，指着沈炼手中的油纸包，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尖利，“沈炼！你…你竟敢持此妖异秽物，污秽圣听！那李云分明是施展邪术，遭了天谴！化身妖孽！此等祸胎，岂能再留？！陛下！臣请即刻下旨，将此妖人并其妖物付之一炬！以绝后患！以正朝纲！否则，此等妖异现于宫闱重地，天下震动，国本动摇啊陛下！” 他言辞激烈，充满了要将李云彻底毁灭的决绝，更是将“国本动摇”的大帽子死死扣下！
“臣附议！”齐泰也立刻跟上，脸色同样惊惶，“陛下！黄大人所言极是！李云此状，己非伤病，实乃妖邪附体！其力非人，其状可怖！留之必成滔天大祸！王振业虽言行有失，然其亲眼所见，岂能有假？此物…”他厌恶而恐惧地瞥了一眼沈炼手中的暗绿粘液，“…便是妖邪之证！陛下万不可再存仁念，当断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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