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帝心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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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帝心如渊

 

谨身殿内,死寂如坟。

价值连城的青玉笔洗在冰冷的金砖上碎成齑粉,漆黑的墨汁如同泼洒的污血,溅射在光洁的地面、御阶,甚至沾染了朱允炆明黄常服的下摆。浓烈的墨腥气混杂着龙涎香残存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弥漫在空旷的大殿中。

朱允炆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他双手死死抓着御座冰冷的紫檀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木纹中。清秀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布满血丝的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着满地的狼藉碎片,眼神空洞、暴怒,却又深藏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方孝孺那句“枯荣一念”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与沈炼描述的皇庄地狱景象、黄子澄声嘶力竭的“焚毁妖邪”嘶吼、还有那点散发着枯荣交织气息的暗绿粘液的诡异画面,交织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焚毁?还是培育?

是人是妖?

是祥瑞还是祸胎?

巨大的矛盾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闭上眼,那墨汁飞溅、左臂撕裂、根须狂舞的景象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呻吟。

阶下,沈炼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冰冷的磐石。飞鱼服下摆沾染了飞溅的墨点,如同凝固的血污。他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虎口包扎处渗出的、与那暗绿粘液截然不同的、属于人类的鲜红血迹上。谨身殿内帝王的崩溃与挣扎,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如同最忠诚也最无情的工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逝。只有朱允炆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孤独地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朱允炆缓缓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依旧布满血丝,但那份癫狂的暴怒,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与某种被逼到绝境后滋生的、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他松开抓着扶手的手,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紫红色印痕,指尖微微颤抖。

他没有看沈炼,目光空洞地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沈炼手中那个依旧摊开的油纸包上。那点暗绿色的粘液,在破碎的玉片和墨汁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刺眼。

“沈卿…”朱允炆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疲惫,却不再有之前的癫狂,“那东西…收起来。”

沈炼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动作精准而利落地将油纸包重新封好,收入怀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今日殿内之事,”朱允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压,“一字一句,不得外传。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包括你,沈炼,若朕听到半点风声…”他顿了顿,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无论牵扯到谁,格杀勿论!”

“臣,遵旨。”沈炼的声音毫无波澜。

朱允炆疲惫地靠回御座,巨大的阴影将他单薄的身形几乎吞没。他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似乎要将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强行挤出脑海。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深处,翻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算计。

“李云…”朱允炆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忌惮,有一丝残留的期望,更有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对待危险物品般的疏离,“他…还能活多久?或者说…他那具身体,还能维持多久的…‘稳定’?” 他刻意避开了“人”字,而是用了“身体”、“稳定”这样冰冷的词汇。

沈炼沉默片刻,如实回禀:“据太医周清源诊断,其体内剧毒与异种生机僵持于左臂,己成畸变共生之态。此物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汲取其精血元气维系自身,同时释放毒质侵蚀心脉。若无外力介入打破平衡,其本源枯竭,只是时间问题。至于‘稳定’…”沈炼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受强烈刺激,便如王振业强闯之时,极易失控。下一次失控,后果难料。”

朱允炆的指尖在御座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眼中的算计之色更浓。

“周清源…还说了什么?可有…续命之法?”朱允炆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审慎的考量。

“周院判言,唯一渺茫生机,在于寻得至精至纯、沛然无匹的自然生机之源,为其体内异种生机注入活水,或可助其压制、炼化畸变之毒。”沈炼回道,“然此等生机之源,可遇不可求,纵有线索,亦是龙潭虎穴。以其如今之躯,难如登天。”

“生机之源…”朱允炆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并未深究,话锋陡然一转:“那两个孩子…阿土和小草…还在皇庄?”

“是。一首守在其身边。”沈炼回答。

朱允炆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微微眯起眼睛,赤红的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沈炼,传朕口谕。”

沈炼微微抬首。

“第一,”朱允炆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皇庄李云所在,列为‘甲字’禁地!除你指定之太医周清源及两名药童外,任何人,包括朕之亲旨,无你沈炼亲笔手令,擅入者,立斩!窥探者,立斩!泄密者,诛九族!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

“甲字”禁地!先斩后奏!

这几乎是将李云所在之处,划为了国中之国!给予了沈炼最高级别的处置权!其保护(或者说隔离)的力度,前所未有!

“臣,领旨。”沈炼的声音依旧平稳。

“第二,”朱允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沈炼,“命周清源,不惜一切代价,吊住李云这口气!用最好的药,最温和的法子!朕…要他活着!至少…在朕需要他活着的时候,他必须活着!明白吗?”

“不惜一切代价”、“吊住这口气”、“需要他活着的时候”…朱允炆的措辞冷酷而精准,将李云的价值定位得无比清晰——一件需要维持最低限度运转的、危险而重要的工具。

“臣,明白。”沈炼应道。

“第三,”朱允炆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滔天的杀意,“给朕查!彻查王振业!他背后是谁?!是谁指使他假传圣意、擅闯禁地、惊扰李云?!朕不管他是浙东清流,还是什么藩王勋贵!给朕挖!挖地三尺!揪出主使!朕…要他的脑袋!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要替朕做这‘枯荣’之选!”

说到最后,朱允炆的声音己如同九幽寒冰,充满了被冒犯的帝王之怒和借题发挥的杀机!王振业成了他宣泄恐惧、转移矛盾、并清洗朝堂的一把快刀!

“臣,遵旨!”沈炼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铁血的肃杀之气。

“第西…”朱允炆的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炼,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给朕盯死他!李云!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每一次…那东西的搏动!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或许是维系他神智的锚点?给朕盯紧了!有任何异常…尤其是那东西有任何失控的征兆…立即飞马密报!不得有丝毫延误!”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沈炼,你是朕的刀,是朕的眼睛。朕将这‘枯荣之种’的生死,交托于你手。是福是祸,是人是妖…朕要知道!朕…要掌控!”

“掌控”二字,朱允炆咬得极重。这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层的渴望——他害怕李云,恐惧那非人的力量,但他更不甘心放弃那“造化之秘”!他要将这不可控的危险,置于自己绝对的监视和控制之下!如同将猛虎囚于铁笼,随时可以决定是喂养还是…毁灭!

“臣…”沈炼迎着朱允炆那充满掌控欲的、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声音沉凝如铁,“定不负陛下所托!此身此命,皆为陛下耳目刀锋!”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谨身殿内那混杂着墨腥与恐惧的空气都吸入肺腑。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去吧。”声音里只剩下浓浓的倦怠。

沈炼抱拳,无声地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座被帝王恐惧与算计充斥的谨身殿。

殿门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朱允炆独自一人,深陷在巨大的御座阴影之中。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染墨汁的袍角,又抬手看着掌心那深深的紫红色印痕,赤红的眼中,翻涌着后怕、不甘、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未知“造化之秘”的贪婪。

枯荣之种,己置于囚笼。

是静待其悄然枯萎?

还是…以皇权威严为锁链,以万民期望为诱饵,强行催发这危险之种,去搏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帝心如渊,深不可测。

只有那破碎的玉片和凝固的墨污,无声地见证着这场风暴中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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