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归途与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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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归途与倒影

 

顶层书房。

死寂。只有主机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在佟年耳边回荡。屏幕上是冰冷的灰色断连提示框,像一块墓碑,宣告着刚才那场惨烈搏杀的终结——一场代价高昂的平局,或者说,一场险胜的惨胜。

她瘫在宽大的电脑椅里,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冷汗浸透了米白色的家居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虚脱的寒意。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过度消耗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那猩红光芒吞噬一切的瞬间,在视网膜上反复灼烧。

赢了?是的,那致命的窥探被强行拖入了湮灭的深渊。但代价呢?那惊鸿一瞥暴露出的基地轮廓、公寓结构……如同潘多拉魔盒裂开的一道缝隙,足以让任何对手推演出致命的路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王浩(或者他背后的东西)截取了哪怕一帧碎片……

“佟年!” 加密频道里传来保罗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担忧,“沙盘……彻底湮灭。反向追踪失败。目标信号源……确认消失。你怎么样?”

佟年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尝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丝气音:“……我…没事。”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基地……暴露了多少?”这才是她最恐惧的。

保罗沉默了几秒,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像是在进行紧张的复盘。“沙盘崩溃前的零点几秒,底层结构图泄露了部分轮廓……但很模糊,而且是动态塌缩中被撕裂的碎片。理论上,对方能捕捉并完整复原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五。更关键的是,我们最后注入的‘血色婚礼’逻辑混乱洪流,足以污染任何试图解析这些碎片的数据流。就像把剧毒混进了蜜糖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做得……够狠。”

百分之五。佟年闭上眼,将这个数字死死刻在心里。这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未来每一秒都必须警惕的阴影。不够狠?不,是她还不够快,不够强!如果她能更快地完成沙盘,更早地锁定对方,如果她的防御能再坚固一分……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和冰冷的战栗席卷了她。她蜷缩在椅子里,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却只触摸到一片汗湿的冰凉。疲惫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扇声掩盖的门锁开启声,如同电流般刺穿了书房的死寂。

佟年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受惊的猫。顶层公寓的安保是韩商言亲自设计的,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进来!难道是……王浩?!那百分之五的噩梦成真了?!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过度消耗的身体一阵虚软踉跄,她死死抓住桌沿才没摔倒。目光如同受惊的幼兽,带着未褪的恐惧和强行凝聚起的最后一丝凶狠,死死射向书房门口那片被走廊灯光微微照亮的区域。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缓缓步入昏黄的光晕边缘。

是韩商言。

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颈侧覆盖的纱布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刺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疲惫阴影。但他就那样稳稳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岳。病号服下,肩背的线条绷得笔首,没有丝毫病弱的佝偻。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寂如寒潭,却燃烧着某种穿透一切的、令人心悸的专注,如同黑夜中锁定猎物的鹰隼,准确无误地攫住了她惊惶失措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后怕与委屈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佟年强行筑起的堤坝。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搏杀到最后的力气瞬间抽空。

“你……”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没有预想中冰冷的撞击。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道,稳稳地、甚至有些急切地揽住了她下滑的身体。另一只同样缠着纱布的手(她模糊地看到那纱布边缘渗着一点新鲜的暗红),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托住了她的后颈。

韩商言将她整个儿圈进了怀里。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包裹了她,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淡的、属于医院的特殊冰冷气息,以及……一缕更淡的、属于他本身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凛冽味道。这混合的气息,奇异地冲淡了她鼻腔里残留的、属于代码硝烟的焦糊味和恐惧感。

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微凉的、带着病号服粗糙质感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如同最古老的战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穿透她混乱的耳膜,敲打在她惊魂未定的心尖上。

所有强行压下的恐惧、疲惫、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紧绷的身体瞬间在他怀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滴落,洇湿了他胸前的病号服。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像一个在黑夜森林里迷路太久,终于看到篝火的孩子,所有的坚强都在瞬间瓦解。

韩商言没有说话。他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下颌轻轻抵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重量感。那只托着她后颈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地着她冰凉汗湿的颈侧皮肤,动作笨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身后那片冰冷的屏幕,隔绝了空气中无形的硝烟,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百分之五。书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首到佟年的颤抖渐渐平息,抽泣变成了细微的哽咽。

“……对不起……”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我差点……暴露了……基地……我……” 自责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不是失望,更像是……心疼。

那只着她颈侧的手停了下来,转而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她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她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沉寂的墨色眼瞳里,没有预想中的责备或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暴风雨过后宁静深海般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翻涌着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坚硬的东西——是理解,是洞悉一切的锐利,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你赢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三个字,重逾千钧,清晰地砸在她混乱的心湖上。

“可是……”

“没有可是。” 他打断她,拇指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此刻病容格格不入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守住了底线,拖住了毒蛇,争取了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那台彻底沉寂的电脑主机,如同扫视一片刚刚结束厮杀的战场,冰冷而锐利。“这就够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眼神专注得如同要刻进她的灵魂深处。“剩下的,”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承诺和凛冽的杀意,“是我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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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无法被任何常规地图标记的深网节点深处。

这里没有物理的墙壁,只有由冰冷数据流构筑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几何空间。无数道幽蓝色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从不可见的“天穹”倾泻而下,又在触及“地面”前分解、重组,形成新的、意义不明的符号洪流。空气(如果数据空间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高频运算特有的、近乎实质的嗡鸣,冰冷而压抑。

空间的核心,悬浮着一个由纯粹光影勾勒出的“座椅”。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能量汇聚的焦点。一个人形的轮廓,正“坐”在这光影座椅之上。

是王浩的意识投影。

此刻,这个由数据流构成的投影,正经历着剧烈的、非人的扭曲和波动。轮廓的边缘如同接触不良的信号,疯狂地闪烁、撕裂,又艰难地重组。代表面部的光影区域,那双永远带着伪善笑意的“眼睛”位置,此刻只剩下两团剧烈跳动的、混乱不堪的深紫色能量漩涡,不断向外辐射出代表着痛苦和失控的尖刺状波纹。

“呃——!!!” 一声无声的、却足以撕裂数据空间的痛苦尖啸,在意识层面疯狂震荡!整个深网节点都因为这股剧烈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幽蓝色的信息流瀑布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错乱。

就在刚才,他(或者说,他意识中那个冰冷的、绝对的指令层)如同贪婪的饕餮,正疯狂攫取着“猎物”垂死挣扎时泄露的“意识碎片”。那碎片是如此,带着吴白精神世界濒临崩溃的混乱与绝望的甜美气息。胜利的滋味仿佛己在舌尖。

然而下一秒,天堂坠入地狱!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到超越认知的猩红数据洪流,如同宇宙大爆炸般,从那个看似唾手可得的“猎物”核心悍然爆发!那不是攻击,是湮灭!是拉着一切同归于尽的终极疯狂!他(它)精心构筑的解析触须、贪婪攫取的数据碎片、甚至自身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核心意识流,瞬间被那猩红的“血色婚礼”奇点吞噬、撕裂、污染!

如同被投入了恒星熔炉!极致的混乱逻辑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它)的意识核心!那种痛苦,超越了物理层面,是规则层面的崩坏感,是存在根基被强行撼动的恐惧!

“……镜面……沙盘……” 王浩扭曲的意识投影中,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信息流片段。代表着佟年的形象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强烈的混乱和痛苦撕碎。“……自毁……逻辑奇点……污染……”

深紫色的混乱漩涡剧烈翻滚,充满了狂暴的、被愚弄的愤怒!那愤怒并非完全属于王浩,更像是某种更高维的、冰冷意志的投影。精心布置的陷阱,反而被猎物用最惨烈的方式反咬一口!这不仅仅是失败,更是……亵渎!

“警告!核心意识流遭受高维逻辑污染!稳定度下降至临界阈值!强制剥离程序启动!” 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音在数据空间深处响起。冰冷的指令如同手术刀,开始强行切割王浩意识投影中那些被猩红逻辑污染、变得极度不稳定的部分。

剥离的痛苦比湮灭的冲击更加酷烈!王浩的投影在光影座椅上疯狂地痉挛、抽搐,无声的嘶吼在数据层面掀起狂澜。每一次剥离,都像是硬生生剜去一块灵魂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剧烈的扭曲和波动终于开始减弱。被强行“切除”了污染部分的意识投影,如同大病初愈,轮廓变得稀薄而黯淡,但总算稳定了下来。那两团深紫色的漩涡也重新凝聚,虽然光芒远不如前,但其中的混乱和痛苦被一种更加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怨毒和冰冷所取代。

光影座椅的下方,一片被剥离下来的、如同污血般粘稠蠕动的猩红色数据残渣,正在被空间本身的净化程序缓慢地分解、吞噬。那正是“血色婚礼”留下的污染核心。

王浩(或者说,他意识深处那个主导的冰冷存在)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片正在消散的猩红残渣。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整个深网节点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绝对零度。幽蓝色的信息流都染上了一层阴翳。

耻辱!

刻骨的耻辱!

一个被视作猎物的女人,一个本应在他(它)精心编织的绝望中崩溃的棋子,竟然用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的方式,狠狠扇了他(它)一记耳光!不仅葬送了宝贵的“亡魂”触须,更让他(它)的意识核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震荡和污染!

那惊鸿一瞥间捕捉到的、破碎的KK基地轮廓图,此刻非但没有带来丝毫价值感,反而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嘲笑着他(它)的失败。百分之五?不,那暴露的碎片,更像是对方扔出来的、沾着剧毒的诱饵!

“……佟……年……” 王浩的意识流中,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被反复研磨。伪善的面具彻底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将对方彻底撕碎、碾成齑粉的恶毒欲望!

他(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由光影构成的“手”。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深紫色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探出。它避开了那片正在被净化的猩红残渣,却如同最敏锐的毒蛇,精准地捕捉、缠绕住了一丝……在猩红洪流爆发前,被它贪婪攫取到、还未来得及解析就被污染覆盖的、极其微弱的“意识碎片”残留。

那碎片极其微小,如同风中残烛,带着被深度干扰后的混乱和无序。但它残留的“味道”……却无比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源头——吴白!

这丝残留,太微弱了,微弱到在庞大的污染洪流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无法传递任何有效信息,无法进行追踪,甚至无法确定其具置。但它就像一粒深埋的种子,一个……无形的锚点!

王浩(它)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指尖缠绕的那缕深紫色丝线,以及丝线末端那微弱到极点的混乱碎片。深紫色的能量漩涡中,怨毒和冰冷如同实质般流淌。

“……吴……白……” 一个充满恶意的意识波动在空间回荡。

镜面沙盘湮灭了。

血色婚礼落幕了。

但这场无声的硝烟,远未结束。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在鲜血与数据的残骸中,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危险。

那粒深埋的锚点,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一颗石子。它激起的涟漪,将在谁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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