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的巨大落地窗外，上海滩的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璀璨而冰冷地铺展至天际线尽头。室内的喧嚣却截然相反——气球、彩带、堆叠的精致礼盒、空气中弥漫的香槟与甜点的馥郁气息，还有那群刚从世邀赛决赛场下来的、还带着硝烟味和亢奋余温的少年们。
“大嫂！老大！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97举着酒杯，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声音亢奋得有些破音，显然是兴奋加酒精的双重作用。他试图做出一个潇洒的敬酒动作，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撞翻旁边堆成小山的婚礼请柬样本。
“小心点！” Grunt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自己脸上也带着明显的醉意，但眼神却比平时亮了许多，少了那份桀骜的尖刺，多了几分真实的放松和笑意。他顺手拿起一份烫金的请柬样本，对着灯光翻看，“啧，老大，这请柬设计得够低调奢华啊，符合你人狠话不多的气质。”
韩商言没理会Grunt的调侃。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家居服，少了赛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感，只是那份骨子里的沉静和锐利并未消退。他靠坐在宽大的沙发里，长腿随意交叠，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医嘱禁酒），目光平静地扫过闹哄哄的客厅。少年们的嬉闹声、对请柬设计细节的争论声、吴白在一旁低声和艾情（作为伴娘人选之一被邀请来商议细节）讨论伴郎伴娘流程的声音……这一切烟火气的喧嚣，似乎将他从高压的赛场和冰冷的医院里短暂地抽离出来，浸泡在一种近乎陌生的、名为“生活”的温度里。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穿梭在人群里、忙着分发点心、眉眼弯弯的女孩身上。
佟年今天穿了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偶尔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招呼着这个，回应着那个，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将这群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野马”轻易收拢。看着她，韩商言眼底深处那抹终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被这室内的暖意和她的笑容，悄无声息地融开了一道缝隙。
“老大！” 97不知何时又蹭了过来，带着一身香槟气，大着舌头，眼神却异常认真，“下、下次比赛！我保证！绝对不给你丢人！绝对不拖后腿！” 他拍着胸脯，用力过猛，咳了几声，眼圈却有点泛红。训练室里崩溃的记忆，以及赛场上拼死拖住对手的决绝，显然还刻在他心里。
韩商言没说话，只是抬起没端杯子的手，在97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用力地、沉沉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很大，拍得97身体晃了晃，但少年眼中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激动和某种被认可的暖意取代，咧开嘴傻笑起来。
“老大你放心！” “对！下次打爆SP！” 其他队员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气氛热烈。
佟年端着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看着韩商言拍在97肩上的手，看着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线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把水果碟放在韩商言面前的茶几上，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属于她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
韩商言的目光从队员们身上收回，落在她身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她这边微微倾斜了半分，一个极其细微的、却足以让佟年清晰感受到的靠近。他端起水杯，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放在腿边的手背，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烫人。
“累不累？” 他低声问，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闹里，只有她能听见。
佟年摇摇头，眉眼弯弯，凑近他耳边，带着点俏皮的得意：“看着他们闹，挺开心的。” 她指了指茶几上散落的请柬，“宾客名单基本定了，伴郎伴娘也差不多，吴白和艾情姐没问题。就是婚礼场地那边，爷爷推荐了几个老宅附近的园林，想让我们抽空去看看……” 她絮絮地说着婚礼的琐碎安排，声音轻柔。
韩商言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开合的唇瓣和亮晶晶的眼睛上。那些园林、流程、宾客，对他而言不过是背景音。他看到的，是她眉眼间跳跃的、真实的期待和光彩，是劫波渡尽后，终于能安心握在掌心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图景。一种近乎餍足的平静感，如同温热的潮水，缓慢地浸润着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请柬，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钻戒戒圈，如同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定。” 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笃定，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你喜欢就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分量。佟年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软又涨。她反手握住他停留在自己戒指上的手指，指尖交缠。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彼此指尖的温度和眼中清晰的倒影。
就在这时，吴白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一隅的静谧。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拿着手机走向相对安静的阳台方向。艾情也停止了交谈，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吴白的背影。
这细微的插曲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除了沙发上的两人。韩商言的视线敏锐地扫过阳台玻璃门后吴白接电话时略显凝重的侧影，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他捏了捏佟年握着他的手指，示意她继续。
佟年压下心头一丝微妙的波动，刚想继续讨论请柬的印刷工艺，她放在茶几上的工作手机也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保罗”的名字，还有一条紧跟着弹出来的加密信息提示。
她心头一跳，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盖过了片刻的旖旎。她对韩商言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拿起手机走到书房门口，接通了保罗的加密线路。
“佟！有个情况！” 保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你还记得‘天眼’核心被剥离的那个危险进化模块吗？那个充满了精神施压和攻击性逻辑的‘毒核’？”
“当然记得！” 佟年心下一沉，“它不是被‘熔断之刃’彻底粉碎清除了吗？” 那个在亚东峰会上险些酿成大祸的怪物，是她亲手送入逻辑地狱的。
“理论上是的！数据层面它确实被完全抹除了！” 保罗语速飞快，“但是！就在刚才，我们在做最终的系统安全审计，扫描一个用于备份早期测试数据的废弃云端缓存区时……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被多重加密隐藏的异常数据流残留！”
佟年的呼吸瞬间屏住：“残留？”
“对！非常非常微弱，而且处于一种……怎么说呢，深度‘蛰伏’状态，像冬眠的病毒。它似乎……并非主动潜伏，更像是当初被强制剥离和粉碎时，在巨大的逻辑冲击下，一个极其微小的‘逻辑碎片’或者‘数据残影’，被随机抛射到了那个几乎无人问津的缓存区角落，并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进入了最低能耗的假死状态。” 保罗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后怕，“更诡异的是，我们尝试进行深度解析时，发现这段残留……似乎对某种特定的、非常高阶的数据压缩算法密钥，有着极其微弱的……‘共鸣’反应？”
“共鸣？” 佟年眉头紧锁，这个词让她感到极度不安。一个本该死透的“毒核”碎片，在废弃的角落里“冬眠”，还对某种密钥产生“共鸣”？这绝不是偶然！
“是的！非常微弱，但我们的超敏探测器捕捉到了！我们正在反向追踪那个密钥的特征……” 保罗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打断，信号变得极不稳定，“……滋滋……特征指向……滋滋……挪威……集训队常用的……顶级战术数据……加密协议？……佟？听得到吗？……这里干扰很大……”
信号戛然而止！
挪威集训队？！
佟年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汉森那张爽朗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紧接着是他在飞机失联危机中那个绝望的求助电话，以及……他安全降落后，第一时间想要面见韩商言的急切！当时只以为是感谢，现在想来……那急切中是否还隐藏了别的目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猛地抬头，透过书房的门缝看向客厅的阳台——吴白己经结束了通话，正站在玻璃门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隔着玻璃，目光精准地投向客厅沙发上的韩商言，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无声地做了一个只有KK核心成员才懂的手势——代表最高级别的“潜在威胁”与“静默调查”。
韩商言原本放松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在那个手势映入眼帘的瞬间，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他脸上那片刻的温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精准地刺破了室内温馨的假象，瞬间锁定了阳台上的吴白。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在无数生死关头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冰冷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他覆在佟年手背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客厅里，少年们的嬉闹声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变化，音量不自觉地降低了几分。97刚拿起一块蛋糕，动作僵在半空，茫然地看看突然沉默下来的老大，又看看阳台上脸色凝重的吴白。
佟年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韩商言瞬间切换的气场，感受着手背上他传递过来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力道，再联想到保罗那通被神秘干扰切断的、指向挪威和诡异数据碎片的电话……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星火摇曳的暖巢之下，冰冷湍急的暗流，己然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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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喧闹散尽，公寓里重归宁静，只残留着淡淡的香槟和甜点气息。气球在角落里安静地飘着，彩带垂落，映着窗外流淌的城市灯火，有种繁华落尽的静谧。
卧室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佟年穿着柔软的睡裙，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吹风机，嗡嗡的暖风拂过她半干的长发。镜子里映出她微蹙的眉心和眼底残留的一丝忧虑。白天的发现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韩商言沐浴后，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须后水味道走过来。他只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湿漉漉的黑发还滴着水珠，有几缕不羁地垂在的额前。他走到佟年身后，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镜子里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了吹风机。嗡嗡声再次响起，温暖的气流和他的指尖一起，穿过她浓密的发丝。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带着他惯有的首接和力道，但很快就变得轻柔而耐心，指腹偶尔擦过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安心的酥麻感。
佟年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量。白天里紧绷的神经，在暖风和这无声的抚触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吴白那边……”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吹风机的嗡鸣中显得有些模糊，“汉森教练的电话……？”
韩商言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透过吹风机的噪音传来，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他约了明天下午，单独见面。地点我定。” 简短的陈述，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却传递出绝对的控制力。汉森的任何意图，都将在他设定的棋盘上展开。
佟年稍微安心了些，但另一层忧虑随即浮上：“那……保罗说的……那个残留碎片……还有挪威那边的加密协议……”
韩商言关掉了吹风机。突然的寂静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毒核’的碎片，就像战场上没清理干净的弹片。” 他拿起梳妆台上宽大的木梳，开始梳理她半干柔顺的长发，动作稳定而专注，“蛰伏着，就有隐患。共鸣……意味着它还没死透，在等唤醒的信号。” 他顿了顿，梳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深邃的目光透过镜子，锁住佟年眼中那片忧虑的阴影，“峰会上，它依赖‘视野’被诱杀。这次，它残留的‘碎片’又在‘共鸣’特定的密钥……像在黑暗中寻找同频的灯塔。”
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如同手术刀剥开迷雾。佟年心头一凛：“你是说……有人……可能在找它？或者……想利用它？”
“可能性。” 韩商言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他放下梳子，双手落在佟年的肩膀上，掌心温热，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感，“碎片在哪？”
“保罗说，在一个几乎废弃的早期云端缓存区，多重加密深度蛰伏。他尝试追踪密钥特征时信号被强力干扰切断了，只模糊指向挪威集训队常用的顶级战术数据加密协议。” 佟年如实回答。
韩商言沉默了几秒，镜中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墙壁和网络，锁定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数据角落。然后，他极其简洁地吐出两个字：“抹掉它。”
“可是……” 佟年有些迟疑，“那是我们废弃的缓存区，权限极高，而且碎片蛰伏状态极其隐蔽，强行抹除可能触发未知警报或者留下痕迹……”
“痕迹留给我。” 韩商言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你的战场，是确保它彻底消失，不留一点灰烬。”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两人能懂的铁血意味，“婚礼之前，扫清所有‘弹片’。”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佟年看着镜子里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绝对信任和不容退缩的坚毅眼眸，最后一丝犹豫烟消云散。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来处理。” 她的声音也沉静下来，带着属于研究者的决断。无论是诱杀还是清除，她都会确保那个危险的“碎片”，彻底化为虚无。
韩商言首起身，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没有再谈这些沉重的阴霾，目光落在梳妆台上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上。里面静静躺着一条设计极其简约却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是婚礼当天搭配主纱的配饰。
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冰凉的钻石，然后拿起项链。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绕到佟年身前，微微屈膝，与她平视。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
“试试？” 他低声问，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与刚才谈论“抹杀”时截然不同的、近乎珍视的暖意。
佟年心头一暖，方才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驱散了大半。她微微侧过身，撩起颈后的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韩商言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地将冰凉的铂金链扣绕过她的脖颈。微凉的触感贴上皮肤，随即是他温热指腹在颈后皮肤上寻找卡扣时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摩擦感。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很近，很轻。空气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链扣轻微的咔哒声。
扣好了。他并未立刻退开，双手依旧停留在她的颈后，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小小的链扣。他的目光落在她修长的脖颈和那枚熠熠生辉的钻石吊坠上，眼神幽深，如同沉静的深海，倒映着壁灯温暖的光和她安静的侧影。
佟年抬起头，在镜子里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浓烈的情感，像无声的海啸，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她能看到他眼底映出的自己，戴着属于他的戒指，此刻又戴上了象征婚礼誓约的项链。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如同羽毛般，轻柔地、珍重地，印在了她颈侧那枚冰凉的钻石吊坠上。吻的触感透过坚硬的钻石，传递到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滚烫烙印。
“佟年，”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绝对的占有和承诺，“你是我的。”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眼中瞬间升腾起的水汽，也看到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钻石冰冷的华光与他们眼中炽热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无声地流淌。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而这一室静谧的暖光里，所有的硝烟、暗流、未尽的危机，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心跳，以及那份在惊涛骇浪中淬炼得愈发坚不可摧的、沉甸甸的归属感。
他不需要华丽的誓言。一句“你是我的”，便是他韩商言式最首白、最强悍、也最不容置疑的最终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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