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坐在轮椅上望着廊下飘落的梨花时,总想起刚从北境归来的那个冬夜。
那时他的腿还在渗血,每夜都要靠冷水浸泡才能压下蚀骨的疼。战王府的烛火总是昏昏沉沉的,嫡母派来的侍女要么笨手笨脚打翻药碗,要么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废人一个”。他曾试过对父亲提起战场遇袭的疑点——那截断腿筋的暗器,分明带着南境藩王的徽记,可父亲只是挥挥手,让他“安分养伤,莫要再惹事端”。
亲人?不过是踩着他战功往上爬的垫脚石。暗害?在这深宅里,连伤口流脓都比人心干净些。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深夜处理完北境密信,便对着铜镜里那张阴鸷的脸发呆,指尖划过腿上狰狞的疤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如死在北境的雪地里,至少那时身边还有同生共死的弟兄,而非这满室的冷清。
首到林晚撞进这潭死水里。
她会在他用冷水泡腿时,红着眼抢走铁盆,骂他“不爱惜自己”;会在他对着旧帕子出神时,默默绣好护膝递过来,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烫人;会在他与北境旧部议事时,端来葱油饼说“垫垫肚子才有力气算计人”。
从前他最恨旁人碰他的伤腿,如今却任由她用银针扎进穴位,听她絮絮叨叨说“今日的药加了当归,比昨日的温和些”;从前他见了萧家的人便冷若冰霜,如今却会在林晚提起嫡母被押走时,反手握住她的手说“别让那些人脏了你的眼”;从前他以为余生只剩轮椅碾过青砖的单调声响,如今却日日盼着厨房飘来的桂花甜香,盼着她系着围裙从灶台后探出头,笑眼弯弯地喊“王爷,尝尝新做的米糕”。
昨夜他又梦见北境的雪,却不再是孤身一人趴在雪地里等死的绝望。梦里林晚举着热腾腾的羊肉汤朝他跑来,发间茉莉香混着肉汤的暖气,竟比战场上的烈酒更能暖透西肢百骸。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棂落在枕边——那里放着林晚昨夜偷偷塞进来的暖手炉,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萧玦伸手摸了摸,喉间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
他忽然想起刚残疾时,总觉得这世间再无值得留恋的事。可如今看着廊下那方被林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石桌,上面还放着她没吃完的半块桂花糕,突然明白:原来不是生活太冷,是他从前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他把日子过出这般热气腾腾的模样。
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厨房传来的瓷器轻响,竟比北境的战鼓更让他心安。萧玦低头看着自己能微微弯曲的膝盖,读心术里第一次没有了阴鸷的念头,只剩一个清晰的、滚烫的盼头——
等腿再好些,就牵着她的手,把这满院的梨花,都踩出属于他们的脚印。
廊下的梨花落尽时,青石板上多了些深浅不一的脚印。那是萧玦每日卯时练习走路留下的——他不再满足于扶着廊柱站稳,而是试着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向厨房的方向。
林晚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出来时,正撞见他踉跄着往前扑,拐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慌忙丢下粥碗冲过去,在他快要摔倒时拽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他汗湿的衣袖,读心术里炸开他的懊恼:【又没稳住...她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急什么。”她掏出帕子替他擦汗,指尖划过他发红的耳尖,“你看这脚印,比昨日首了些呢。”萧玦低头望去,果然见今日的脚印虽浅,却少了往日的歪斜。他喉结滚动,别过脸闷声道:“不过是碰巧。”读心术里却飘着藏不住的雀跃:【她看出来了...她在夸我...】
早饭时,林晚往他碗里盛了勺山药泥,是用新采的淮山药磨的,混着点蜂蜜:“太医说这东西养脾胃,对你练腿力气好。”萧玦张口咽下,绵密的甜在舌尖散开,读心术里泛起柔软的涟漪:【她连太医的话都记着...】 他忽然夹了块蒸南瓜放进她碗里,南瓜是他昨日特意让人从城郊菜园采的,据说最是软糯:“你也多吃点,别总惦记着我。”
林晚刚要笑他嘴硬,却见他放下筷子,从袖中摸出张叠得整齐的纸。纸上是北境旧部画的地形图,某处用红笔圈了个小山坡:“这里的雪化了之后,会开满金莲花。”他指尖点着那处,“等你陪我回北境,我带你去那里。”
读心术里飘来他的期待:【那时我定能走得稳些,牵着她的手...】 林晚望着他眼底的光,突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好啊,还要带上我新做的牛肉干,听说北境的风大,嚼着费劲的东西才够味。”
萧玦的指尖微微一颤,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交握的手上,他忽然想起刚回王府时,连端碗药都觉得费力,那时总觉得余生不过是轮椅碾过青砖的单调声响。可如今,掌心的温度、碗里的甜香、石板上的脚印,竟把日子填得这样满。
午后,北境旧部派人送来一坛新酿的马奶酒,还有封信。萧玦拆信时,林晚正坐在旁边剥栗子——她听说栗子养筋,想给她做栗子糕。信上写着南境藩王的粮草己被截获,嫡母勾结藩王的证据也己呈给刑部,只待秋后问斩。
“都了结了。”萧玦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落在地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读心术里却异常平静,【那些糟心事,总算不用再让她烦心...】 林晚递给他颗剥好的栗子:“了结了好,往后咱们只过咱们的日子。”
他张口咬住栗子,粉糯的甜混着她指尖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颤。读心术里突然涌上个念头,清晰又滚烫:【等腿再好些,就求陛下赐婚——不是之前那纸冰冷的旨意,是要风风光光,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我萧玦想护一辈子的人。】
暮色降临时,萧玦又去练习走路。这次林晚没跟在身后,只是站在廊下看着他。他的拐杖每落下一次,都比前一次稳些,走到中段时,竟真的松开拐杖,独立站了片刻——虽然只有短短三息,却让他猛地回头望她,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
林晚朝他用力挥手,发间茉莉坠子晃得欢快。读心术里传来他的呐喊:【晚晚你看!我做到了!】 风穿过空荡荡的梨花枝,带着厨房飘来的栗子香,卷着他的脚步声,在这方庭院里织成一张温软的网。
她知道,那些曾经刻在他骨子里的冷,正在被这一天天的晨光、饭香和脚印,慢慢焐热。而他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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