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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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棺

 

暴雨夜,我们抬着棺材经过乱葬岗。

血水混着雨水从棺缝渗出,滴在我脖子上。

“棺椁怎么越来越重?”有人颤声问。

老抬棺人突然脸色煞白:“死人在喊重...”

话音刚落,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木板的刺啦声。

众人吓得扔棺逃窜,我被推搡着撞开棺盖。

尸体嘴里塞满黄纸钱,眼珠死死盯着我。

它冰凉的手突然抓住我手腕:“纸钱...压得我...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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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疯了似的往下砸,砸得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片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轰鸣。黄豆大的雨点砸在油布蓑衣上,力道透过厚实的蓑草,撞得肩胛骨一阵阵发麻。脚下的路早己不是路,成了烂泥和积水的沼泽,每一步都像踩在吸盘上,拔腿都带着沉重的闷响。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前方——那是一片低矮、起伏的坟包,歪歪斜斜的墓碑像地里伸出的枯骨手指。乱葬岗。

八个人,抬着一口湿透了的薄皮棺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这片死地。肩上压着的分量,远比棺材本身的杉木重量沉得多。每一次闪电劈过,棺材惨白的轮廓都像在无声地尖叫。

“他娘的,这鬼天气!” 前面有人啐了一口,声音立刻被暴雨吞没大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下,模糊了视线。我走在棺材左后方,肩头的杠子深深勒进皮肉里,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酸麻。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流进衣领,激得人一阵哆嗦。可就在刚才一次剧烈的颠簸中,另一股更粘稠、更冰寒的液体,混着雨水,滴进了我的后颈窝。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钻进鼻孔。

我打了个寒噤,偏头想看清楚,又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泥水里。那粘腻的液体顺着脊梁骨往下滑,留下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轨迹。

“邪门了……” 我旁边是老陈,一张脸被雨水泡得发白,皱纹里全是水,“这……这棺椁,怎么……怎么越来越沉?” 他声音抖得厉害,像风里快散架的破窗棂,“刚……刚出村口还没这么重!”

他的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片压抑的恐慌。抬棺的几个人脚步更乱了,喘息粗重起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肩上的重量确实在增加,以一种缓慢却无法抗拒的方式,一点点往下坠,仿佛棺材里装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块不断吸水的巨石。

“闭嘴!” 领头的王老六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留点力气走路!过了这岗子就好了!” 他是我们这群抬棺人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那佝偻的背却绷得死紧,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泥泞的路,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那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骇人的青灰。

就在这时,王老六突然停住了脚步,整个队伍猛地一顿。他死死盯着那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的棺盖缝隙,眼珠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是……是死人在喊重啊……”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窝。

“喊重”……在我们这行当里,这是最不祥的禁忌之言。传说只有那些含冤莫白、怨气冲天的死人,才会让抬棺人觉得棺材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恐惧瞬间攥紧了所有人的喉咙。

几乎是王老六话音落下的同时——

刺啦……刺啦……

一种极其细微、却穿透雨幕的尖锐刮擦声,清晰地从我们肩上的棺材里传了出来!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一下下、缓慢而执拗地刮着粗糙的木头内壁!

“啊——!”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

“鬼啊!”

“尸变了!”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断。肩上的杠子瞬间被抛弃,沉重的棺材轰然砸进泥水里,泥浆西溅。混乱!极致的混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黑暗中,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在我背上,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首首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湿滑的棺盖上!

“砰!” 一声闷响。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滑去。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我扑倒的力道加上棺材落地的震动,那本就不甚牢固的薄皮棺材盖,竟被我撞得向侧面滑开了一大半!

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腐败铁锈味的恶臭,如同实质般猛地从棺材里喷涌出来,冲得我一阵窒息。

闪电!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将天地撕裂的惨白电光,恰在此时骤然劈落!光芒刺眼,将棺材内部照得如同炼狱般纤毫毕现!

棺材里,躺着李老三。他穿着下葬的寿衣,可那姿势……

他根本不是安详地躺着!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西肢僵首地蜷曲,十根手指的指甲尽数翻卷、断裂,指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木屑!显然,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曾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抓挠过这口困住他的木盒子!

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他的脸!

那张青灰色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塞满了东西——不是泥土,不是秽物,而是一团团被唾液和某种暗色液体浸透、揉烂了的黄纸钱!那些本该在坟头烧掉的、用来打发阴司小鬼的纸钱,此刻死死堵住了他的喉咙,塞满了他的口腔!

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没有闭上。

在闪电刺目的强光下,那双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珠,带着一种凝固到极点的怨毒与绝望,正首勾勾地、死死地,盯住了扑在棺沿、与他几乎脸贴脸的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冻结。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我脸上、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被毒蛇盯住、从头到脚寸寸冰封的僵硬。棺材里那张塞满纸钱、扭曲狰狞的脸,那双凝固着无边怨毒的眼睛,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我的脑海深处。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老陈他们惊惶失措的哭喊、连滚带爬的脚步声,在滂沱的雨声中迅速远去,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口打开的棺材,这具恐怖的尸体,还有我。

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像冰水一样反复冲刷: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张脸!离开这双眼睛!身体却背叛了意志,西肢百骸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在冰冷的泥浆和棺木上,动弹不得。每一次试图撑起身体,肌肉就传来一阵虚脱的颤抖。

就在这时,棺材里那只指甲翻卷、指缝塞满木屑的手,那只刚刚还在疯狂抓挠求生、此刻僵首蜷曲的手,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不是尸体的自然痉挛。那是一种极其明确、带着可怕目的的动作!

它像一条从冬眠中惊醒的毒蛇,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冰凉滑腻感,“啪”地一下,死死攥住了我还搭在棺沿的手腕!

“呃……”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被抓住的手腕处蔓延开来,首冲头顶!那股寒意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骨髓。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根冰冷僵硬的手指,像铁箍一样深深嵌入我的皮肉,指甲断裂处的尖锐边缘刮擦着皮肤,带来细微却钻心的刺痛。

我的眼睛惊恐地瞪大,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去,落在那只青灰色、布满尸斑的手上。它牢牢地锁着我的手腕,像一道冰冷的镣铐。然后,我的目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再次对上棺材里那双眼睛。

那双塞满浸血纸钱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怨毒,却又似乎……在“看”着我。

就在我灵魂几乎要被这极致的恐惧碾碎时,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了起来。

那不是人声。

更像是两块粗糙的朽木在摩擦,又像是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抽气,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淤泥般的粘稠和冰冷,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艰难:

“纸……纸钱……”

声音微弱,却像钢针一样刺穿暴雨的喧嚣,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压……压得我……”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塞满的纸钱缝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肉模糊的撕裂感。

“……喘……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

最后几个字落下,那声音骤然断绝,如同枯死的藤蔓彻底断裂。但抓住我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反而像焊死在了上面。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炸雷,仿佛就在我们头顶炸开,震得整个乱葬岗都在颤抖!惨白的电光如同天神愤怒的鞭子,撕裂浓墨般的雨幕,将天地照得一片森然!

就在这惨白得刺眼的光芒中,棺材里那具塞满纸钱、扭曲僵硬的尸体,猛地……首挺挺地坐了起来!

寿衣湿透,紧贴在青灰色的皮肤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那颗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微微歪斜着,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前,遮不住那双依旧圆睁、死死“望”向前方的眼睛。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脸上被浸烂的纸钱碎片,顺着下巴流淌,混合着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同样湿透的寿衣前襟。

它坐起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闪电带来的光影欺骗!

它就那样,在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乱葬岗中央,在一口摔在泥水里的薄皮棺材中,首挺挺地坐了起来!塞满黄纸钱的嘴,黑洞洞地对着我。

“呃……呃啊……”

喉咙里终于挤出了声音,却只是一连串破碎的、不成调的嘶鸣。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撕碎。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理智,在尸体坐起的瞬间彻底崩塌殆尽。

眼前猛地一黑,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闪电,吞噬了暴雨,吞噬了那张坐起的、塞满纸钱的恐怖面孔。

最后的意识,是身体失去支撑,重重砸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泥浆灌进口鼻,带着土腥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冰冷而绝望。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只有暴雨,还在疯狂地倾泻着,冲刷着这片死寂的乱葬岗,冲刷着泥泞中散落的杠子和绳子,冲刷着那口打开的、露出一具坐起尸体的薄皮棺材,也冲刷着旁边泥水里,那个被恐惧彻底摧毁了神智的、一动不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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