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冰冷的灯光下,那柄短刀静卧在黑色绒布上,像一泓被时光冻结的幽泉。刀身狭长,弧度流畅,是北地游牧部族惯用的形制,却非战场搏杀的粗犷兵刃。
通体以百炼精钢反复锻打,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玉的深沉暗色,只在极细微的转折处,于特定光线下流转出几不可察的、流水般的玄青纹理。
刃口薄如蝉翼,历经数百年,依旧透着一股潜藏的、令人肌肤生寒的锋锐。
刀柄缠裹着早己朽败褪色的深色皮革,末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色泽温润的羊脂白玉,如同凝固的泪滴,是这柄凶戾之器上唯一柔软的所在。
然而,这柄本该饮血的利器,却被一种极其古怪的“伤”所封印。
并非卷刃崩口,而是在靠近刀镡(护手)的刃脊处,被人用极精巧、极暴烈的手法,硬生生凿刻出三个深陷的凹坑!凹坑呈品字形排列,深及刃体近半,边缘翻卷着细微的金属毛刺,如同被猛兽利齿反复撕咬啃噬留下的伤疤!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个凹坑的底部,都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刺目的暗红色泽——那不是锈迹,更像是某种早己干涸、沁入钢铁骨髓的液体!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混合着陈年血腥、皮革腐朽、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奇异药草苦涩的气息,如同来自墓穴深处的呼吸,无声地盘踞在短刀周围。
我的指尖隔着薄薄的防割手套,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三个狰狞的凹坑边缘。
触感粗粝而冰冷,带着一种被强行破坏的愤怒。
拿起最细的铜刷和专用清洗剂,屏住呼吸,开始清理凹坑深处堆积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黑色氧化物。
柔软的铜刷毛,如同最谨慎的触手,轻轻探入最靠近刀镡的那个、边缘最为翻卷的凹坑深处。
就在刷毛尖端极轻地扫过坑底某处暗红斑点的刹那——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浓重血腥、烈酒辛辣、皮革汗味、奇异草药的苦涩焦糊、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巨大悲恸和疯狂恨意彻底浸透的绝望气息,如同炸开的火药桶,猛地冲撞进我的感官!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声音的狂潮!
战马濒死的凄厉嘶鸣!
刀锋砍入骨肉的恐怖闷响!
垂死者绝望的哀嚎!
还有狂风卷过荒原、如同万千怨魂哭号的呼啸!
眼前的景象在混乱与血色中晃动、凝聚,最终在一顶弥漫着浓重血腥和草药焦糊气味的巨大毡帐内稳定下来。
空气污浊而沉重,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牛油灯在不安地跳动,将帐壁上悬挂的狰狞兽皮和兵器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魅。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一种奇异草药被烧焦后的刺鼻苦涩,令人作呕。
帐内人影幢幢,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
毡帐中央,铺着厚厚兽皮的地榻上,躺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同山岩,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恐怖刀伤!尤其是左胸靠近心脏处,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正从厚厚的、己被浸透的麻布下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大片昂贵的白熊皮。
他黧黑刚毅的脸庞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浓密的虬髯被汗水、血污和泥土黏连在一起。
深陷的眼窝紧闭着,每一次沉重而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里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带出更多的血沫。
他叫巴图鲁。
这个名字,连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如同浓重的血腥味,一同渗入我的感知。
他是这片辽阔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首领,以勇武和暴烈闻名,是敌人闻风丧胆的“苍狼”。
然而此刻,这匹纵横草原的苍狼,却被一支来自南方的、淬了奇毒的冷箭射中了心脏边缘,正被死神冰冷的巨爪一点点拖入深渊。
“阿爸!阿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格根塔娜!”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清脆倔强的少女声音,在死寂的毡帐里陡然响起,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一个穿着火红色镶银边骑装、身形高挑矫健的少女,猛地扑倒在兽皮榻边。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蜜色的肌肤,五官深邃明艳,如同草原上最耀眼的萨日朗花。
此刻,那双本该如星辰般璀璨的褐色眼眸里,却盈满了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父亲冰冷染血的手背上。
她紧紧抓着父亲那只布满老茧、此刻却冰冷无力的大手,用尽全身力气呼唤着,试图将父亲从死神的怀抱里拉回来。
“格根塔娜……” 一个虚弱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巴图鲁干裂的唇间挤出。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令敌人胆寒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灰败和一种濒死的空洞。
但他的目光,在触及女儿泪痕遍布的脸庞时,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深不见底的忧虑。
“别哭……我的小鹰……” 巴图鲁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沫。
他试图抬起手去擦拭女儿的眼泪,手臂却只是无力地抽搐了一下。
“阿爸……要去见长生天了……别为我难过……”
“不!阿爸!” 格根塔娜猛地摇头,泪水飞溅,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你不会死的!
巫医!巫医一定有办法!
长生天不会这么早就带走草原上最勇猛的苍狼!” 她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帐内一角那个穿着五彩羽毛法衣、脸上涂满诡异油彩、正对着一个燃烧着怪异草药的铜盆念念有词的干瘦老巫医,声音尖利如同出鞘的刀锋。
“扎那!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阿爸!快说!无论要什么代价!”
老巫医扎那的身体猛地一颤,停止了那意义不明的低语。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隐藏在油彩和羽毛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莫测的光。
他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指,指向铜盆里燃烧的、散发刺鼻焦糊味的草药灰烬,声音嘶哑如同夜枭:
“尊贵的格根塔娜公主……巴图鲁首领中的是南方蛮子最阴毒的‘腐心草’之毒……箭镞虽被拔出,毒己入心脉……长生天的旨意……难违啊……”
“难违?” 格根塔娜猛地站起身!
火红的骑装如同燃烧的火焰!她一步跨到老巫医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濒临爆发的疯狂,“扎那!看着我!告诉我!
除了长生天的旨意,人间还有什么法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用我的命去换!说!”
老巫医被她那噬人的目光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浑浊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算计。
他低下头,避开格根塔娜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办法……或许……还有一个……”
毡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连巴图鲁浑浊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一丝。
“传说……” 老巫医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草上爬行,嘶嘶作响,“在极北的‘葬魂冰谷’深处……生长着一种‘冰魄血莲’……其花如冰晶,其蕊如凝血……是世间唯一能解‘腐心草’奇毒的神物……”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格根塔娜瞬间燃起希望火焰的脸庞,话锋陡然一转。
如同淬毒的冰锥,“但是!公主!那冰谷是长生天遗弃的绝地!
终年刮着能冻裂骨头的‘鬼哭风’!更有无数迷失在风雪中的恶灵守护!
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带回血莲!那是……一条必死之路啊!”
“冰魄血莲……” 格根塔娜低声重复着,眼中的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更加巨大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她猛地转身,再次扑到父亲榻边,紧紧抓住父亲冰冷的手,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微微颤抖:
“阿爸!你听到了吗?有办法!有办法了!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把血莲带回来救你!”
巴图鲁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惊骇和巨大的恐惧!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反握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她的皮肉里!他艰难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
“不……不要去……格根塔娜……我的女儿……听阿爸的话……那是……死路……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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