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一声尖锐刺耳、如同琴弦崩断般的噪音，猛地从他失控的指下迸出！指甲瞬间在冰冷的琴弦上刮破，渗出血珠！
“嗯？”虬髯贵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副凶戾的表情。
他眯起那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危险地盯着文徵羽剧烈颤抖的背影，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打：
“怎么？南蛮子！听不懂大爷的话？！
还是……骨头痒了，想尝尝皮鞭的滋味？！” 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酒囊“咚”地一声砸在琴几上！
震得那张墨色的“松风”古琴一阵嗡鸣！
几滴浑浊的酒液溅落在温润如玉的琴面上，留下刺目的污渍！
文徵羽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僵！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琴板，几乎要折断！巨大的屈辱和悲愤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膛里疯狂冲撞！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之弦，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和侮辱，一寸寸地、残忍地绷紧，即将断裂！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优雅腔调，在他身侧响起：
“阿古拉将军，何必动怒？”一个穿着深紫色质孙服（元朝贵族便服）、面皮白净、眉眼细长、留着两撇精致小胡子的中年汉人官员，端着金杯，踱步上前。
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而虚伪的笑容，对着那虬髯贵族微微躬身，目光却如同淬毒的钢针，落在文徵羽紧绷的背脊上，“文待诏可是江南琴坛魁首，昔日在临安，一曲值千金呢。”他故意拖长了腔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文徵羽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刺骨的恶意，“如今国破家亡，流落至此，能得将军赏识，在这大汗赐宴上抚琴助兴，己是天大的福分了。
文待诏，你说……是吧？”他微微倾身，凑近文徵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如同毒蛇的低语，“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那点清高骨气，能当饭吃？能换回你老婆孩子的命？弹吧，好好弹，弹得将军高兴了，说不定……赏你块肉骨头啃啃？”
“噗嗤……”周围传来压抑的、充满恶意的低笑声。
“张弘范……”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梦魇般的声音，从文徵羽干裂的唇缝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带着刮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
这个带领元军攻破临安、手上沾满无数大宋军民鲜血的降将！
这个引狼入室、卖国求荣的叛徒！此刻，竟以胜利者的姿态，用他妻女的性命，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来碾碎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
张弘范！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文徵羽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是这个人！
就是他！
临安城破时，他麾下的铁骑如潮水般涌入！
那焚城的烈火！
那震天的喊杀与妇孺的哭嚎！妻子紧紧抱着女儿蜷缩在角落，被倒塌的房梁和熊熊烈焰吞噬前，那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呼喊……“徵羽——！”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强行冰封的记忆！
“铮——！！！”
一声更加凄厉、如同裂帛般的琴音，猛地从文徵羽指下炸响！
一根琴弦在他失控的巨力下，瞬间崩断！坚韧的丝弦如同毒蛇般弹起，狠狠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巨大的悲恸、滔天的恨意、灭顶的屈辱……所有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他瘦弱的躯壳里轰然爆炸！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血红！
妻子女儿葬身火海的惨状！
临安城头降旗的屈辱！这数月来猪狗不如的囚禁！眼前这群刽子手和叛徒的狂笑与嘴脸！
还有张弘范那如同毒蛇般的低语！
所有的画面、声音、痛苦、仇恨……瞬间汇聚成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洪流！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愤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文徵羽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绝望，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喧嚣！
在阿古拉错愕的目光中！
在张弘范骤然阴沉的眼神里！
在满殿蒙古贵族惊诧的注视下！
文徵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琴几后站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的双手，如同烧红的铁钳，带着倾注了所有生命、所有恨意、所有不甘的疯狂力量，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琴几上那张温润如玉、相伴半生的焦尾桐琴——“松风”！
然后——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张承载了他一生琴心、也象征着所有被玷污的美好与故国山河的古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向着身旁那堆燃烧着熊熊烈焰、正炙烤着羔羊的巨大篝火堆掷去！
“呼——！”
墨色的琴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沉重的古琴重重砸入炽热的篝火堆中！
火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祭品”瞬间激怒！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数尺高！贪婪地舔舐着那温润如玉的桐木琴身！
“噼啪！噼啪！噼啪——！！！”
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爆裂声，猛地从火焰深处炸响！
那是坚韧的琴弦在高温下瞬间崩断的哀鸣！
是珍贵的鹿角灰胎在烈火中层层剥离、爆裂的死亡之音！
是百年焦尾桐木被烈焰疯狂吞噬、木质纤维在高温下扭曲、断裂、碳化的绝望哭嚎！
浓烈的、混合着桐木清香与油脂焦糊的恶臭浓烟，猛地从火堆中腾起！
火光映照下，那张曾经温润如玉、流淌清音的“松风”古琴，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变形！墨色的漆面迅速起泡、剥落、碳化！
露出底下焦黑龟裂的木胎！
七根琴弦如同垂死的银蛇，在火焰中徒劳地抽搐、绷断！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喧哗、哄笑、丝竹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只剩下那火焰疯狂吞噬古琴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阿古拉张大了嘴巴，醉眼圆瞪，脸上的横肉因为惊愕而僵住。
张弘范细长的眼睛里，那丝阴冷的算计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所有的目光，呆滞地、骇然地，聚焦在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聚焦于火焰中那张正在迅速化为焦炭、象征着一切美好与清雅被彻底毁灭的古琴！
文徵羽保持着那个掷琴的姿势，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爆发和体力透支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火焰中痛苦扭曲、迅速化为焦炭的“松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被火光映照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悲恸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松风……”一个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火焰中，最后一段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琴颈，在高温下猛地向上，如同垂死的天鹅最后一次仰颈向天！
琴颈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徽，在跳动的火光中，反射出一点微弱而刺目的、如同泪光般的光芒！
就在那点光芒闪烁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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