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柏油马路，混杂着泥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林小乐就那么瘫坐在路边，任由城市的夜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
安冉那句“是你给我的启示啊”，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拉扯。锯开的是她的良知，是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流出来的，是浓稠的、无法稀释的罪恶感。
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这不是游戏。
这不是“整活”。
这是一场正在不断扩散的、以认知为媒介的瘟疫。而她，就是那个零号病人，是那个最核心的传播者。
她必须停下来。
不计任何代价。
她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没有再犹豫，首接拨通了陈原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陈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暴躁：「又怎么了？我正在开紧急公关会议！天塌下来也等我开完会再说！」
「我要解约。」
林小乐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冰块，瞬间让电话那头的喧嚣安静了下来。
长达数秒的死寂。
「……林小乐，」陈原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字一顿，充满了冰冷的、危险的意味，「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解约。」林小乐重复道，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内心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但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般的轻松，「现在，马上。我不再录制任何节目，不再更新任何视频。所有和‘异次元’相关的一切，都到此为止。」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原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签了合同！白纸黑字的合同！」
「违约金我会想办法。」林小-乐闭上了眼睛。三百万，这个数字依旧像一座大山，但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比起来，它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了。「我会去借，去打工，哪怕是去卖血，我会想办法还给公司。但我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还？你拿什么还？」陈原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林小-乐，你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天才，是不可替代的？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运气好、被我们选中的工具！没有了公司的包装和推广，你连个屁都不是！」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林小-乐的自尊上。但她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陈原说的，或许就是最残酷的真相。
「我不管我是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继续了。陈经理，就这样吧。」
说完，她首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陈原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座压在她心头的大山，似乎被她亲手推开了一道缝隙，让她得以喘息。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困境，但她知道，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苏雅。
她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林小乐以为苏雅不会再接了。
就在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苏雅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疲惫的沙哑。
「小雅，」林小-乐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泪水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悔恨和一丝得救般的释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将安冉的事情，将自己的决定，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苏雅。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林小乐能听到苏雅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你回来吧。」终于，苏雅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家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我们一起面对。”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林小-乐那片冰冷而黑暗的内心世界。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哪怕对方看不见，「我马上回来。」
她叫了一辆网约车，报出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出租屋的地址。
回家的路，似乎不再那么漫长。
然而，当她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时，却发现，楼道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住户。
林小乐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想绕开他们，但那两个男人，却像两堵墙一样，主动迎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小乐，林小姐，是吗？」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你们是谁？」林小-乐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到她的面前。
「陈总让我们把这个交给你。」
林小-乐迟疑着接过那份文件。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合同。
是她之前签下的那份艺人经纪合约。
「什么意思？」她皱起了眉。
「陈总说，」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林小姐你执意要解约，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把这份合同，送到城南区的‘恒盛法务咨询公司’，找一个叫‘刘律师’的人，他就会帮你处理后续所有的解约事宜。包括那三百万的违约金，刘律师……也会帮你‘解决’。」
林小-乐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陈原的态度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不仅同意解约，甚至还要帮她“解决”违约金的问题？
这怎么可能？
陈原不是慈善家。这其中，一定有诈。
「为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我们只负责传话。」男人冷冷地说道，「陈总还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说完，两个男人不再理会她，转身走进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林小乐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合同。晚风吹过，让她感觉有些冷。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陷D。
陈原不可能这么好心。那个所谓的“刘律师”，那个“恒盛法务咨询公司”，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她应该立刻掉头就走，回到苏雅身边，然后报警。
可是……
“唯一的机会”。
“帮你解决违约金”。
这几个字，像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三百万。
那座大山，又重新压了回来。
她真的能承受那样的后果吗？她和苏雅，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真的能对抗一个资本雄厚的M公司吗？
她的脑海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快逃。
而来自现实的、最卑微的求生欲，却在怂恿她，去看看。
万一呢？
万一……这真的是她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呢？
最终，那份小市民式的、侥幸的、懦弱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
她拿出手机，没有打给苏雅，也没有报警。
她叫了另一辆网约车，报出了那个陌生的地址。
「师傅，去城南区，恒盛法务咨询公司。」
当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魔鬼，签订一份新的、更加深不可测的契约。
而这一次的代价，可能远不止是金钱。
而是她仅存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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