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清晨，价川的雾比新溪更浓。李云龙站在卡车后斗里，裹着缴获的美军羊皮大衣，望着前方被晨雾笼罩的山谷。山脚下，几缕炊烟从朝鲜老乡的草房里钻出来，在雾里散成淡灰色的云。王铁柱蹲在他脚边，用刺刀挑开一块冻硬的玉米饼——这是刘班长醒后硬塞给他的，说"军长胃不好，得垫垫"。
"军长，"王铁柱突然捅了捅他胳膊，"前边有动静。"他的口琴别在腰间，琴身还沾着昨夜战斗的血渍。李云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雾霭中露出半截铁丝网，网线上挂着成串的空罐头——是美军撤退时仓促留下的补给线。
"通知各连，"李云龙扯下手套，露出指节处的冻疮，"一营从东侧绕山，二营跟我正面突击，三营断后。"他的声音混着晨雾的湿冷，"楚副军长带炮营在北坡架炮，专打敌军指挥部。"
队伍像条灰蛇钻进雾里。李云龙的皮靴踩碎了结霜的枯枝，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他摸出怀表，表盘玻璃上的裂纹里嵌着冰晶，指针停在七点零五分——和彭总急电里的时间分毫不差。
"报告军长！"侦察兵小吴从雾里钻出来，棉帽上结着冰碴，"敌军在谷口设了暗堡，三个机枪火力点！"他的手指冻得发抖，指向三百米外的山包，"还有辆M8灰狗装甲车，车身上刷着'USMC'。"
李云龙眯起眼。M8灰狗是美军装甲侦察车，装甲厚度足有十二毫米，正面火力能压得步兵抬不起头。他转头看向王铁柱："柱子，带爆破组摸到暗堡侧后。老张，你带一班用竹签阵封路，别让敌军援兵过来。"
"得嘞！"王铁柱把口琴塞进怀里，抄起两颗炸药包，"俺让三排长给您盯着点，他那手艺，炸药包绑得比谁都瓷实。"他转身时，口琴从怀里滑出来，掉在雪地上。李云龙弯腰捡起，琴身上刻着的"等胜利了，给俺娘吹"被磨得发亮——是小柱子用指甲一笔一划刻的。
谷口的雾突然散了些。李云龙看见暗堡的轮廓：钢筋混凝土结构，顶部架着两挺M1919机枪，枪口正喷着火舌。几个美军士兵抱着弹药箱往暗堡里跑，钢盔上的霜花被体温焐成水珠，顺着钢盔边缘往下淌。
"打！"李云龙的枪响了。子弹擦着暗堡窗口飞过，在墙上凿出个白点。王铁柱的汤姆逊冲锋枪紧跟着响起，子弹在机枪阵地周围溅起雪沫。柱子举着工兵铲冲向暗堡，一铲子拍碎了美军士兵刚堆起的沙袋，碎土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向敌人。
"轰！"
老张的炸药包在暗堡侧后炸开。硝烟腾起的瞬间，李云龙看见暗堡的木门被气浪掀飞，两个美军士兵像破布娃娃似的飞出来，重重摔在雪地上。王铁柱趁机冲上去，把最后一颗炸药包塞进暗堡射击孔。"轰——"又一声巨响，暗堡的钢筋混凝土墙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机枪声戛然而止。
"清理残敌！"李云龙踹开身边冻硬的雪块，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跃出掩体。雪地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看见几个美军士兵举着白旗从暗堡里爬出来，钢盔上沾着血，军大衣下摆还挂着没扯净的伪装网。
"缴枪不杀！"他的吼声混着风声。为首的美军士兵突然举起枪，枪口对准他的胸口。李云龙的手指扣住扳机，却看见那士兵的脸——十七八岁，蓝眼睛里全是惊恐，左脸颊有块胎记，像朵褪色的蓝玫瑰。
"别开枪！"士兵突然用生硬的中国话喊，"我是...我是被抓来的！"他的手指在发抖，"他们逼我...说我爹是共产党..."
李云龙的枪口垂了下来。他想起小柱子说过，美军里有不少是被强征的农民，背包里还装着妻儿的照片。他蹲下来，扯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士兵冻僵的手："跟我走，给你热汤喝。"
"军长！"王铁柱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那家伙刚才瞄准的是你后心！"他的声音带着急，"别心软，这些狗日的..."
"他不是狗日的。"李云龙打断他，"他也是被人当枪使的。"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走吧，去帐篷里，卫生员给你包扎。"
队伍继续推进。转过山包时，李云龙看见谷底有座被烧毁的教堂，十字架歪在废墟上，墙壁上还留着弹孔。教堂前的空地上，几个朝鲜老乡正往卡车上搬物资——是美军撤退时遗弃的罐头、毛毯，还有几箱没拆封的信纸。
"军长！"小吴指着卡车喊，"那箱子里有地图！"他扒开油布，露出几卷泛黄的地图，"标着'元山港补给路线'，还有...还有新兴里的防御工事图！"
李云龙接过地图，指尖在"新兴里"三个字上顿住。那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彭总说要在那里彻底围歼美陆战一师主力。地图边缘有行铅笔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冻僵的手写的："妈妈，等我打完仗，回家种枣树。"——和母亲的家书，和小柱子的遗言，和王铁柱的承诺，竟如此相似。
"收地图！"他把地图塞进怀里，"通知楚副军长，加快行军速度。"他抬头望向天空，晨雾己经散尽，阳光把雪山照得通亮。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是后续部队赶到了。楚副军的军大衣在风里猎猎作响，他举着望远镜朝这边挥手，脸上挂着笑："云龙！新兴里的敌军在撤退，咱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李云龙握紧怀里的地图。他想起昨夜伤员们哼的《沂蒙山小调》，想起刘班长啃红薯时的笑脸，想起王铁柱口琴里跑调的旋律。那些声音像根线，把这些碎片串成了一面旗——那是胜利的旗，是回家的旗，是所有牺牲战友用生命织就的旗。
"同志们！"他举起拳头，声音穿透风雪，"向新兴里！向胜利！"
队伍的回应声震得雪山嗡嗡作响。阳光穿过云层，把59师的旗帜照得通红，像团永不熄灭的火，正沿着价川的山谷，朝着祖国的方向，熊熊燃烧。李云龙摸了摸怀里的家书，信纸边缘还沾着小柱子的血。此刻，阳光照在信纸上，墨迹晕开的"种枣树"三个字，像团跳动的火。他知道，等打完这仗，他要去山东老家，替小柱子、替三排长、替所有牺牲的战友，在院子里种十亩枣树。到那时，枣花开满枝桠，母亲会站在树下笑，说："娃，你没给咱老家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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