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生日那天,天特别闷。
太阳从早上就挂在天顶,像一只死死钉在那儿的铜锅底,地面照得发白,连树荫下的土都发着光。村子里没有风,只有老槐树上的蝉,一声一声像锉刀磨铁一样,尖利得扎耳。
我没跟任何人说今天是我生日。
其实从来没人给我过过生日。小时候奶奶在世时,还会在腊月里给我煮碗红糖蛋,嘴里念叨“长一岁咯”。后来奶奶走了,母亲忙,父亲常年不见人影,家里再没谁记得这个日子。甚至连我自己,有几年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差不多该过生日了”。
但那天,我还是早早醒了。像是身体里有某根细线牵着,告诉我:今天不一样。可等我起床,堂屋静悄悄的,母亲早就下地去了,桌上只剩一个凉掉的窝头和一碟咸菜。
我吃着窝头的时候,妹妹从里屋蹦出来,披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打着哈欠。她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扒着我碗边的窝头皮说:“哥,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吃?”
我摇摇头,没说话。
她又扒拉了两口咸菜,抬头问:“今天是星期几?”
我盯着碗底说:“星期三。”
她哦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我梦见你过生日了,吃大蛋糕,脸上全是奶油,还让母亲拿鸡蛋敲你头,结果你哭了。”
我转头看着她:“我哭了吗?”
她点点头:“嗯,你说那蛋是你家里唯一的鸡下的。”
我没接话。梦总是比现实慷慨。
吃过饭,我去地头帮母亲拔草。她埋头在垄沟里,一手扶苗,一手挖草根,额头上的汗滴顺着脸流进脖子里。我走过去接过锄头,她看了我一眼:“作业写完了?”
“还早。”我答,“今天能早点回来不?”
她没抬头:“回去做啥?”
我想说“今天我生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说了也没什么用,她肯定会说:“生日?现在谁还管那个?你想吃蛋就回家看看锅里有没有。”说不定还会埋怨我“都这么大了,还惦记这些”。
太阳越升越高,地面热得冒烟。我蹲在地里,脑袋被晒得发胀,鼻子里是土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的闷气。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累,很想一个人钻到哪儿去待着——哪怕是村西头那口快干掉的井底,也比这日子凉快。
中午回家,母亲端出两碗凉面,放点醋就算完事。我吃得慢,她说:“快点吃,下午还得去割猪草。”妹妹边吃边抱怨没咸菜,我一句话没说,吃完就跑到屋后树林里去了。
那地方没人去,是村里几户人家堆柴火的空地。我找了块石头坐下,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片,是我两天前从村头小卖部撕下的蛋糕广告。一张A5纸,图案是一个奶油蛋糕,旁边写着“祝你生日快乐”。我看了好久,指甲把纸边都抠卷了。
下午,我干活干得比平时快,一首忙到太阳落山。回家路上,妹妹突然跑过来塞了个小纸包给我:“哥,给你。”
我打开,是一块糖,一块从她口袋里攒下的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但那一瞬间,我差点没忍住眼泪。
“今天是你生日吧?”她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了,过去了。”
晚上母亲做了玉米糊糊,我没说话,低着头喝完。夜里,屋外有风,久违的风。吹得窗户咯吱响,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老大。
那年我十二岁,第一次在心里很清楚地告诉自己:你不能再指望谁了。
生日不是非要过的,只要你记得,那就够了。
后来我学会了很多事:自己补破书包、自己缝扣子、自己系断过的鞋带。我也慢慢明白,很多重要的日子,在别人眼里就是寻常的一天。
而你,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点一根蜡烛,吹灭的时候,悄悄许个愿。
不要被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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