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牙疼,是从那天吃炒花生米开始的。
母亲从邻村回来,带了一小包炒得焦香的花生,说是换麦子顺带买的。那一口下去,我就感觉后槽牙像是被锤了一记——当时没敢吱声,硬生生咽了下去。
晚上疼得厉害,脸都涨红了。母亲一看急了,说:“明早带你去镇上看牙,不能再拖。”
我点头,却心里发虚。那时我从没单独去过镇上,小镇对我来说像是一幅模糊不清的地图,只知道有医院、有牙医,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
第二天一早,母亲拎着一瓶花生油和两个鸡蛋,说要给村西头的婶子换点零钱,“你爸昨晚出门带走了二十块,只剩七块多,看个牙也不知够不够。”
我没说话,只是把外套扣好,心里忽然冒出一丝不安。不是怕疼,是怕尴尬,怕走进那牙医诊所时,医生看我一眼,说:“先交钱。”
母亲托村口的陈大爷带我一程。他要进镇卖鸡,捎我下车点。三轮车破破的,一路颠簸,我两只手死死抓着木栏。鸡在后头咕咕叫着,我的心也跟着乱跳。
到了镇上,我站在牙科诊所门口,好一会儿没敢进去。
那是一间用蓝色铁皮围成的小屋子,门口贴着褪色的“牙科”两个大字,里面隐约传来牙钻的“呲呲”声,像风钻在脑袋里搅。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零钱,又摸了摸口袋里母亲用纸包着的鸡蛋。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是个年纪大约西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己经斑白。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干嘛?牙疼?”
我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句。
“进来。”
我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走进去,诊所里有一把铁椅子、一个老式的治疗台,墙上贴着一张牙齿构造图,像是小学自然课本里的画。
医生让我张嘴,看了几秒,说:“后槽牙蛀了,要补,一般人要三十块。”
我愣住了,半天没敢吭声。
医生察觉了什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带了多少?”
我哑着嗓子说:“七块多……还有鸡蛋。”
医生没笑,也没嫌弃。他摇摇头,说:“唉,现在娃娃都这样,先治吧,别拖坏了。”
那一刻我有点想哭,不是因为牙疼,而是因为他没让我先走,也没说“带够钱再来”。
他小心地替我清洗牙洞,一边说:“以后少吃甜的,疼了就得早来看。”声音不大,却不凶,也不冷淡。
整个过程不到十五分钟,我却觉得像过了一天那么长。
治完牙后,我从兜里拿出那两个鸡蛋递过去。他摆了摆手,说:“拿回去,给你妈吃,她种地辛苦。”
我点头,走出诊所时,阳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镇上的街道灰蒙蒙的,早市还没散,人声鼎沸,但我心里忽然觉得,那条陌生的街巷,没那么可怕了。
回去的路上我没搭车,是自己走回村里的。
路上我看到不少人:卖糖葫芦的、蹬三轮的、穿校服的学生……他们有的和我一样大,有的看起来比我瘦弱,但他们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我忽然意识到,那封信里姐姐写的“城市”“学校”“老师”,不是天上的东西——它们是有路可走的,只不过这条路,有点远,有点冷,也有点疼。
但,只要能走,就不算绝望。
到了家,母亲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医生说,下次再补给他。”
母亲没说话,只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看那两个鸡蛋,还在我兜里。
“你没给?”
我摇头。
她叹了口气,像是既无奈又感动,低声说了一句:“这年头,还有良心人。”
我没再多说,走进屋子,把那张镇上的诊所小票压进书里。那是我第一次独自进镇、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善意,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像个“被人看不起的穷孩子”。
那天晚上,我趴在书桌上写日记,写了一句话:
> “小镇不远,只要敢走。”
(http://www.tyshuba.com/book/hdechj-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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