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供不起学，现实按下梦想暂停键
中学的日子在我脑海里总是模糊的，就像一支快要写不出字的铅笔，留下的不是清晰的痕迹，而是一段灰暗的、擦不掉的印记。
那年秋天，学校开学第三周，父亲回了家。没带什么行李，裤腿上沾着泥，脸上带着一层风尘仆仆的疲惫。他刚进院子，母亲正蹲在水缸边搓衣服，没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吃饭吧，水热着呢。”父亲“嗯”了一声，把烟从耳朵边拿下来，点着，站在院子里抽。
那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回家。
我当时正在屋里抄课文，外面热闹的声音让我心烦。我承认，那个年纪的我，不怎么喜欢学校。课本上那些字看着很远，老师讲课像是风在耳边吹，没什么能留下来。但我从没想过真的不上了。
首到那天夜里。
我们一家围着饭桌吃饭，菜不多，一盘白菜炒粉条，一碗鸡蛋汤，还有半碟咸菜。父亲吃得快，一首低着头，母亲不时夹菜给我和妹妹。妹妹还小，吃着吃着就开始玩筷子。父亲忽然把筷子一拍，声音在屋子里“啪”地一响：“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妹妹吓了一跳，眼圈红了。我低头扒饭，母亲夹起粉条放进我碗里，说：“他成绩上不去，不想读了。”
那一瞬间，我的手僵在半空。
“你说什么？”父亲皱起眉。
“家里这条件，你又在外面不着家，一个人挑几亩地供两个娃上学，供得起吗？他读了也不学，天天旷课，回家我还得问作业、骂人，他也不听。干脆不读了，跟你去工地打工。”
我张口想说“我没说不读”，但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也许母亲说的是实话，我确实逃了课，也确实在课堂上想着别的。可我从没说过“我不想读了”。
父亲抽了一口烟，脸沉下来：“真不上了？”
母亲没吭声，只低头继续吃饭。我也没说话。沉默，像一张被泼水的饭桌布，潮湿、粘腻又叫人不舒服。
第二天，母亲拿着我那身校服，叠好放在柜子最下层，对我说：“你跟你爸出去一趟，试试做事。”
那天下午，父亲带我去镇上买了双解放鞋，又翻出他早些年打工留下的旧帆布包，让我装好换洗衣服，说第二天一早去工地。
那一晚，我坐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耳边是妹妹均匀的呼吸，母亲在隔壁屋轻轻地翻身，父亲则在堂屋铺着凉席抽烟。他一首没睡，烟头在黑暗中时亮时灭，像是在回忆，也像在沉默地告别什么。
我明白，那是我“学生”身份的终点。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敲门喊我起床。我穿好衣服，母亲递来两个煎饼和一瓶热水，没说话，只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别怕，好好看着你爸，别丢人。”
我点头，然后提着帆布包，跟着父亲走出了家门。
我们在晨雾中穿过小村庄，牛栏里传来几声哞叫，狗吠声此起彼伏。我不再是村小学的学生，也不再是那个迟到挨罚、写不好作文的小孩。我只是一个换了身份的少年，要去面对一座陌生的城、一堆沉重的砖、一片没人会为你让路的现实。
人生的转折，有时不是一场重大选择，而是一次沉默的默认。
我回头看了一眼村口那棵老槐树。晨风中，它的枝叶微微晃动，像是向我招手，又像是在轻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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