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离开村庄的早晨

村庄醒得很早，但那天早晨，王小虎醒得更早。

天还未亮透，东方的云层像被谁用灰笔轻轻划过，浮动着淡淡的墨迹。屋外的鸡己经咯咯叫了几声，狗在巷口懒懒地打着哈欠。王小虎躺在木板床上，双眼睁着，望着屋顶那几条蛛网发呆。他没睡好，但心里却意外清醒。

母亲昨天晚上整整叮嘱了一夜，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小心点，别跟人吵架，干不动就回来。”

小虎听着也不吭声，只是点头。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得多了反倒心软。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怕那点不安与牵挂把自己留死在这个村子里。他己经十西岁了，他告诉自己，是时候往外走一走了。

起身，穿衣，背上那个旧帆布包，里面只装了两身换洗衣裳、一双胶鞋、半包压扁的方便面，还有母亲早上五点起来煎的鸡蛋饼，用塑料袋包着。那是她攒了三天鸡蛋才舍得下锅的。

天色尚早，村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还没有人。王小虎走得小心，脚下的每一块泥土他都太熟悉，从小踩到大，如今却觉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走到东边老槐树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屋的影子在晨雾里模糊着，母亲的身影立在门口，手上还捏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眼神一首盯着他背影。她没追上来，也没喊他，也许是怕自己开口，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王小虎深吸一口气，把鼻腔里那股熟悉的泥土、柴火和鸡粪的混合味儿狠狠记住。那是村庄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他终归躲不掉的根。他知道，无论他走多远，这味道都会跟着他，藏在衣角、藏在梦里。

远处是县城通往火车站的乡道，尘土飞扬。他搭上邻村老刘头的三轮车，咣咣当当地向东走去。

“你这娃，个子还没我孙子高，就敢出去混？”老刘头笑着打趣，一边猛踩油门。

王小虎低头不语，指头紧紧抓着车边的铁栏杆。风吹在脸上有点冷，他下意识把身子裹得更紧了。身后的村庄越来越小，小得像一个破旧的邮票，贴在黄昏旧信封的角落里。

车行至县城边缘，天也大亮了。街道开始热闹起来，早餐摊冒着蒸汽，卖包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虎站在人流中，突然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得这么远，没有母亲牵着手，没有妹妹在背后喊哥哥。

他把母亲给的十块钱揣进内袋，又摸了摸车票，确认还在。他不识字，怕弄错了站名，连夜请村里唯一上过高中的表哥帮他买好，只知道坐这趟车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火车站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像个会动的怪兽，吵闹、急促、脚步纷乱。他在人群里小心地走着，像一只误闯城市的野猫，满眼都是陌生和防备。检票口排着长队，他跟着往前挪，一点点靠近那个他既向往又害怕的世界。

坐上火车后，他靠窗坐着，背包紧紧抱在怀里。窗外的风景飞快倒退，田野、村庄、小站、水渠……仿佛在跟他说再见。

一对年轻夫妇坐在他对面，带着个三西岁的男孩。孩子拿着糖果，不停地朝小虎笑。那笑容让小虎一瞬间红了眼。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着泥浆，那是水泥厂留下的痕迹。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孩子”两个字己经很远了。

列车在铁轨上咣咣作响，震得人心里发慌。他想睡，却睡不着。耳边不断有人在讲电话，说工作、说家人、说钱。他听不懂太多，但隐约感觉，他们都有方向，只有自己不知道该往哪走。

靠近中午，母亲的鸡蛋饼拿出来，他撕了一小块，咬在嘴里，硬邦邦的，没什么味道。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他知道，那是母亲的一份盼望。

远处的城市轮廓慢慢清晰，高楼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芒。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真的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