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第一次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头，是在那个发完工资的夜晚。
板房里太吵了，工友们还在吵着“明儿去镇上吃火锅”，阿强躺在床上翻身没完，嘴里念叨着什么彩票号码。王小虎烦躁地踢开拖鞋，推门走了出去。
夜风扑面而来，裹着些许寒意。他缩了缩脖子，双手插在兜里，顺着后门的小路，走进了城市的边缘。
街灯明明灭灭地亮着，黄晕晕的灯光把地上的水坑映出一圈圈涟漪。城市夜晚的灯光很亮，亮得刺眼，又亮得陌生。高架桥上车流不息，一辆辆轿车像流光一样呼啸而过。王小虎站在路边，看着一排排灯带、霓虹、招牌，从他头顶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这就是城里人生活的地方吧。”
他走过一处小超市，玻璃门反射出他瘦小的身影：一身工地制服，裤脚上还带着干了的水泥灰，脸色蜡黄，像个偷溜出来的影子。
超市里有暖光、收银声、空调的低鸣，还有个男孩正在挑选饼干，一旁的母亲正在付钱。王小虎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敢多看，匆匆走过。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站在村口的小卖铺前，看着别人孩子买糖，也是这样默默地站着，不敢进去。
他绕着街区走了几圈，不知不觉来到一个高楼林立的小区门口。小区大门是铁艺的，进出需要刷卡，保安坐在岗亭里看着手机。门口停着几辆崭新的电动车，还有一辆豪车，黑得发亮，车标他不认识。
一对年轻夫妇从小区出来，男的穿着西装，女的穿着碎花裙，推着婴儿车。婴儿睡得正香，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灯光。王小虎看着他们，脚步慢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城里不是只有喧嚣和忙碌，还有安稳、温柔和归属。但那一切，和他好像没有关系。
他只是一个在城市角落里讨生活的“外地小工”。
他走累了，靠在一根电线杆下蹲下来抽烟。烟是上次李哥给他的那盒“红河”，他一首没舍得抽。今晚点上了，烟味冲，呛得他咳嗽不止。可就是那股呛，他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
烟抽了一半，有个流浪汉走了过来，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背着编织袋，嘴里念叨着什么。
“有烟吗？”流浪汉朝他伸手。
王小虎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支递了过去。
“谢了，小兄弟。”那人眯眼吸了一口，“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嗯。”他点点头。
“我也是，十几年前来的，一开始干搬运，后来摔了一跤，落下病，活也干不了了。”
“那你怎么活？”他下意识问。
“捡瓶子，饿不死。”流浪汉笑了笑，牙缝里藏着烟渍。
王小虎没再说话，盯着路边那排灯，忽然觉得那灯光像是悬挂在高空的希望，而他，永远都只能站在它照不到的阴影里。
烟抽完了，他起身，向回走。夜色深了，城市开始沉睡，可那灯光依旧亮着，像是一个不属于他的梦。
走到门口时，天边己经泛起一点鱼肚白。他站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灯火。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城里人，但他不甘心一首在城市的边缘打转。他想，哪怕是擦着城市的边缘走，也要留下自己的影子。
那晚，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去过哪里。但从那之后，他开始偷偷在本子上画画：画街灯，画车流，画那些他羡慕的、想靠近又靠不近的生活。他不知道那有什么用，但他想记录下来。他害怕自己有一天忘了，那些灯光下，曾经站着一个叫王小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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