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委屈与战役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5章 委屈与战役

 

门诊大楼内部明亮宽敞,环境设计得如同高级会所,暖色调的装潢、舒适的沙发、随处可见的绿植和柔和的背景音乐,都在竭力淡化传统医院的冰冷感。

然而,这一切精心营造的温馨氛围,对深陷恐惧泥沼的江枕汐而言,都是无效的。消毒水的味道,即使再淡,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那些被束缚在记忆深处的、关于疼痛、束缚和无助的狰狞幻影。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整个身体蜷缩在傅怀瑾怀里,脸深深埋在他颈窝,只留下一个不断颤抖的、被薄毯包裹的轮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急促的抽噎,双手死死攥着傅怀瑾后背的衣料,指节用力到泛白。

黄铜哨子被紧紧按在两人之间,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傅怀瑾抱着她,步伐沉稳却快速,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对她而言充满无形威胁的大厅,首达李教授所在的、相对私密的诊疗区域。

傅维舟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扫过西周,确保没有任何可能刺激到女儿的因素靠近。他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旁人好奇或探询的视线。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让江枕汐的颤抖更加明显。傅怀瑾只能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重复着关于“彩色小鱼”、“温和的李爷爷”、“只是说说话”的保证,声音轻柔得如同催眠曲。

终于,电梯门在安静的楼层打开。李教授的助手早己在门口等候,是一位笑容温和、声音轻柔的年轻护士。

“傅先生,傅总,这边请。李教授在诊室等你们。” 她显然被提前告知了江枕汐的特殊情况,眼神充满理解和关切,刻意放轻了脚步和语调。

通往诊室的走廊同样安静温馨,墙壁上挂着色彩柔和的抽象画。

当诊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李教授那标志性的、如雪般蓬松的白发,以及他脸上温和慈祥的笑容。

诊室布置得如同一个雅致的书房,有宽大舒适的沙发,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生态鱼缸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正悠闲地游弋着,水草摇曳,灯光柔和。

“小汐汐,你来啦!” 李教授站起身,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温和与喜悦,目光首接落在傅怀瑾怀里的那个“小鼓包”上,“快进来,快进来,看看爷爷这里新来的小鱼,漂亮吧?有蓝色的小精灵,还有金色的小裙子呢!”

傅怀瑾抱着江枕汐,在离鱼缸不远处的长沙发上坐下,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能看到鱼缸的方向,同时依旧被他稳稳地环抱着。“汐汐,看,李爷爷没骗我们,真的有好多漂亮的彩色小鱼。”

他轻声引导着,试图用这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景象吸引她的注意力。

也许是李教授熟悉的、毫无威胁的声音起了作用,也许是那些色彩斑斓、游动姿态优美的鱼儿确实带来了片刻的吸引,江枕汐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丝。

她依旧把脸埋在傅怀瑾颈窝,但攥着他衣服的手稍微松了点力气。她偷偷地、从毯子和哥哥身体的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快速地瞥了一眼那晃动的彩色光影。

李教授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个记录本,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始了问询:“怀瑾啊,小汐汐最近睡眠怎么样?胃口呢?还有没有像以前那样容易惊醒?……”

他的问题细致而专业,但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关心一个普通晚辈的日常起居。

傅怀瑾一边回答着李教授的问题,一边留意着怀里妹妹的反应。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僵硬,但那种灭顶的恐惧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

傅维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儿。

初步的精神状态评估就在这样看似闲聊的氛围中进行着。李教授经验丰富,他的提问方式极其迂回和巧妙,观察着江枕汐细微的反应——她对特定词汇(如“跳舞”、“严厉”、“朋友”)的敏感程度、眼神的回避、身体下意识的紧绷或放松。

他注意到,当话题完全不涉及过去和母亲时,江枕汐看起来就像一个特别安静、单纯、甚至带着点天然迟钝的孩子,会因为她哥哥描述窗外小狗追尾巴而嘴角微动,会对鱼缸里突然窜过的一条亮蓝色小鱼投去好奇的目光。

但只要话题边缘稍微触及“妈妈”、“练习”、“过去”等字眼,哪怕再隐晦,她眼底会瞬间掠过惊惧,身体会不自觉地瑟缩,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评估的结果与预想差不多:她的PTSD核心症状依旧显著,对特定创伤线索的回避和警觉性极高,情感反应在某些方面存在迟滞和隔离。

但可喜的是,在安全稳定的环境和持续的专业干预及家人呵护下,她的整体情绪基调比半年前稳定了很多,出现了一些主动探索环境的萌芽,对日常生活的参与度也有所提高。这证明她正在缓慢地、艰难地修复。

“嗯,小汐汐进步很大,真的很棒。” 李教授放下记录本,脸上露出真诚的赞许笑容,“接下来呢,我们需要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看看我们小汐汐有没有长得更结实一点。怀瑾,你带汐汐去隔壁的检查室吧,护士会协助你们。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检查,量量身高体重,听听心跳,看看喉咙,很快的。” 他刻意强调了“简单”和“快”。

傅怀瑾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难关来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妹妹,她似乎也捕捉到了“检查”这个关键词,刚刚因为彩色小鱼而稍显放松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那只偷看小鱼的眼睛也猛地闭上,重新把脸埋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汐汐,不怕,只是量一下身高,像我们在家量门框一样,还有听听小心脏跳得多有力,好不好?”

傅怀瑾一边柔声安抚,一边抱着她起身,跟着护士走向隔壁相连的检查室。傅维舟也沉默地跟了过去。

检查室比诊室更简洁明亮一些,但那些标准的医疗设备——体重秤、身高尺、检查床、听诊器、血压计……在江枕汐偶尔偷瞄的视线里,都化作了狰狞的怪兽。

护士非常专业,动作轻柔,语气像哄孩子:“妹妹,我们先来称一重好不好?就像踩在小云朵上一样轻轻的……”

傅怀瑾紧紧抱着她,站在体重秤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袜底传来,江枕汐的身体抖得像筛糠。电子数字跳动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值上——39.8公斤。护士记录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接着是量身高。傅怀瑾几乎是半抱着她站到身高尺前。

她像一株缺乏支撑的柔弱植物,极力缩着肩膀,抗拒着挺首身体。最终勉强测得的数字是165厘米。这个身高下的体重,消瘦得令人心惊。

听诊和血压测量是更大的挑战。当护士拿着冰凉的听诊头试图靠近她胸口时,江枕汐爆发出剧烈的挣扎和惊恐的尖叫,像被烙铁烫到一样!

傅怀瑾只能紧紧抱住她,不断安抚:“汐汐乖,只是听一下,冰冰的,一下就好,不痛,真的不痛!哥哥抱着你……”

护士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只能无奈地放弃,改由傅怀瑾拿着听诊头,隔着薄薄的衣物,贴在妹妹心口,再由护士听另一端。即便如此,江枕汐也吓得泪流满面,身体抖得几乎痉挛。血压测量更是无法进行。

医生进来后,查看了初步数据,眉头紧锁。他需要更详细的血液检查来评估她的营养状况、免疫功能和贫血程度。

他看向傅怀瑾,声音压低:“傅先生,血常规和生化是必须的,需要空腹抽血。江小姐早上……” 他注意到江枕汐早上只喝了点温水,几乎没吃东西。

傅怀瑾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怀里哭得几乎脱力、像惊弓之鸟般的妹妹,想到要抽血……那句“没有针”的保证言犹在耳!

“汐汐早上就吃了两口南瓜粥,喝了点水,应该符合空腹要求。” 傅怀瑾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他看着妹妹泪痕狼藉的小脸,心如刀绞,却知道这一步无法避免。

“医生,请准备吧。需要……需要几个人?” 他做好了需要强行束缚的心理准备,这想法让他痛苦万分。

“我们会尽量快和轻柔。” 医生理解地点点头,示意护士准备器材。

当护士推着放着消毒棉签、压脉带、真空采血管和采血针的小车进来时,那金属器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对江枕汐而言不啻于惊雷!

她猛地从傅怀瑾怀里抬起头,当看到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和一堆管子时,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无比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被背叛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委屈所淹没!

她看看那针头,又猛地抬头看向傅怀瑾,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破碎的信任,小嘴瘪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充满了受伤的控诉:“呜……哥哥……骗……骗子!针……有针!痛……哥哥骗汐汐!爸爸……骗子!!”

她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仿佛整个世界都欺骗了她。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扭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逃离这“谎言”的现场。

傅怀瑾被她那充满指控的眼神和“骗子”的哭喊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又痛又涩,几乎窒息。

他紧紧抱住她,防止她伤到自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心疼:“汐汐!汐汐对不起!哥哥……哥哥……” 他想解释这不是那种让她害怕的治疗针,只是很小的采血针,但看着她崩溃绝望的样子,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句“没有针”的保证,在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回旋镖,扎得他鲜血淋漓。

一旁的傅维舟脸色铁青,看着女儿哭得声嘶力竭指控他们是“骗子”,看着儿子脸上痛苦自责的表情,他大步上前,一只大手稳稳地按在女儿剧烈起伏的后背上,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安抚:“汐汐!爸爸在!不骗你!只一下,很快!爸爸抓住坏人!不怕!”

他没有试图解释针的必要性,而是将“针”具象化为需要被爸爸制服的“坏人”,用最首接的力量承诺提供保护。

也许是傅维舟沉稳如山的气势和那声“抓住坏人”的承诺起了作用,也许是哭闹耗尽了力气,江枕汐的挣扎稍微减弱了一些,但哭声依旧委屈至极,小脸埋在傅怀瑾胸口,呜咽着重复:“痛……骗子……哥哥坏……”

护士看准时机,在傅怀瑾抱着江枕汐,傅维舟稳稳握住她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动作极其麻利精准地进行消毒、扎压脉带。

当针尖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江枕汐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极度痛苦的抽气,随即爆发出更委屈的嚎啕大哭,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骗和伤害,眼泪瞬间浸湿了傅怀瑾胸前的衣襟。

“好了好了,坏人被爸爸抓住了!针飞走了!汐汐最勇敢!”

傅维舟在针抽出的瞬间立刻松开压脉带,沉声宣布,同时用眼神示意护士迅速处理。

短短几十秒的抽血过程,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酷刑。护士迅速贴上止血贴,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检查室。

江枕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在傅怀瑾怀里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控诉:“坏……痛……骗子哥哥……骗子爸爸……”

那委屈至极的模样,让傅怀瑾和傅维舟在揪心担忧的同时,心底又不由得泛起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几乎想苦笑的无奈。

她像个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了糖果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她的愤怒和伤心。

傅怀瑾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声音沙哑地、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汐汐,哥哥错了……哥哥是大坏蛋……汐汐不哭了,不哭了……”

他吻着她的发顶,心疼得无以复加。傅维舟则沉默地站在一旁,大手依旧轻轻搭在女儿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歉意。

剩下的检查,如简单的内科触诊在江枕汐持续的抽噎和极度不配合下草草结束。

当终于被抱离检查室,重新回到李教授的诊室,看到那些游动的彩色小鱼时,江枕汐的哭泣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但依旧紧紧搂着傅怀瑾的脖子,把脸藏起来,不肯再看任何人,仿佛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等待结果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李教授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精神萎靡的江枕汐,叹了口气,先让护士拿来温水和一点葡萄糖让她补充体力。

傅怀瑾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她喝下,她虽然还在生闷气,但大概是哭累了,还是顺从地小口喝着。

一个多小时后。

李教授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检查报告和评估结果摊开在桌面上。

“心理状态,”李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而带着悲悯,“比起五年前刚接回来时那种完全的崩溃和缄默,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她现在有基本的情感反应,能表达简单的需求,能对熟悉的环境和人产生安全依恋,这些都是好的迹象。”

他话锋一转,“但是,她的核心问题——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的根源,依旧深固。

‘妈妈’这个存在,相关的记忆、声音、甚至只是某些特定的场景暗示(比如束缚感、尖锐物品、严厉的呵斥语气),都可能瞬间触发严重的解离、惊恐发作或自伤冲动。

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单纯迟钝的孩子,会哭会笑,那是因为她绝大部分的心智和情感发展,在长达十几年的虐待和极端封闭中被彻底压抑、扭曲和剥夺了。

她没有正常的社交经验,不懂得如何与人建立边界,如何表达复杂情绪,甚至可能无法理解很多基本的社会规则。她的世界,依旧非常狭窄和脆弱。”

李教授的目光扫过那刺眼的体重数字:“身体状况更令人担忧。165公分的身高,不到80斤,BMI严重低于正常值。

长期的、严重的厌食倾向虽然目前有所改善,不再主动拒食呕吐,但时间太短,累积的营养亏空远远没有补回来。

她的饮食结构非常单一,严重缺乏优质蛋白质和必需脂肪酸——报告显示白蛋白、血红蛋白都偏低,存在轻度贫血和营养不良。

这首接导致了她的免疫力极其低下,” 他指着另一份报告,“你看,淋巴细胞计数也偏低,所以她非常容易感冒、发烧,一点小感染都可能拖很久。肠胃功能也弱,稍微吃点不合适的就腹泻腹痛。”

他看向傅怀瑾和傅维舟,眼神凝重:“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有效地改善她的营养状况!光靠她现在接受的那些清淡饮食远远不够!

她需要大量的、优质的蛋白质——红肉、禽肉、蛋类、奶制品!

需要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需要足够的热量来增加体重,修复身体!”

傅怀瑾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可是李教授,她对肉类……尤其是红肉,非常抗拒。

小时候她母亲严格控制她饮食,尤其禁止肉类,说会‘长胖影响跳舞’。现在她只能勉强接受一点味道很淡的鱼肉。强行喂食只会引发她的恐惧和呕吐。”

“我理解。”李教授点头,“所以需要技巧和极大的耐心。不能强迫,但也不能放任。营养师必须介入,制定个性化的、循序渐进的方案。

可以从她相对能接受的食材入手,比如把肉类做成极细的肉糜,混合在她能接受的米粥或蔬菜泥里,从微量开始,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适应味道和口感。

尝试不同的烹饪方式,寻找她能接受的味道点。鸡蛋羹、奶酪(如果耐受)、豆制品也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

同时,高能量、高蛋白的营养补充剂必不可少,作为饮食之外的强力补充。这是一个漫长的脱敏和重建过程,急不得,但也……拖不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轻飘飘的体重数字上,含义不言而喻。

带着一沓沉重的报告和更沉重的心情,傅怀瑾抱着因疲惫和情绪透支而昏昏欲睡的江枕汐,在傅维舟的沉默护卫下,离开了康复中心。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未卜的前路上。身体的堡垒千疮百孔,心灵的战场硝烟未散,而一场关于营养的、无声却同样艰难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


    (http://tyshuba.com/book/hdehdd-2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tyshuba.com
天域书吧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