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在沉重的摩擦声中移开，一股比密室中浓郁数倍的、混合着陈腐泥土、血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恶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李言和宋誉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下方那条如同巨兽食道般幽深漆黑的暗道。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被投入其中，只短暂地照亮了入口附近几米。
石壁上刻满的巫族符文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扭曲的活物，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深入骨髓的湿意。
“小心为上。”宋誉零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暗道里的风声吞没。他手中的软剑己然出鞘，剑尖吞吐着幽蓝的寒芒，如同黑暗中警惕的蛇信。
玄铁罗盘被他紧紧扣在另一只手中，此刻指针虽未像之前那样疯狂旋转，却也在微微震颤，显示着周围环境充斥着不稳定的能量。
李言点点头，青铜匕首反握在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他瞥了一眼身后密室中瘫倒的黑影——无面之人像一滩融化的污迹，一动不动。
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巫族之人狡诈诡谲，临死前的话，能信几分？
“他说的‘机关重重’，恐怕不只是物理陷阱。”
李言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入口，“这些符文…感觉像是活的。”
“九转迷魂阵…核心或许就在这些符文中。”宋誉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干扰感知，扭曲空间。跟紧我，每一步都要踩实。”
他率先迈步，踏入那吞噬光线的黑暗。靴底踩在湿滑、似乎覆盖着某种粘液的台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李言紧随其后，将怀中收集的几枚残破玉简和一块看起来较为完整的兽骨贴身放好。
这些东西触手冰凉，带着古老岁月的沉重感，或许是揭开巫族阴谋的唯一线索。
他心中默念着同伴的名字，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但此刻，生存和揭露真相才是首要。
暗道远比想象的更加曲折深邃。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狭窄的一隅，两侧石壁上的符文密密麻麻，越往里走，符文的色泽似乎越深，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液。
空气越来越压抑，仿佛有无形的重量压在肩头。
耳边除了两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便是那无处不在的、细微的、如同低语般的风声，仔细听去，又似乎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首钻脑海，令人心烦意乱。
“屏气凝神！”宋誉零低喝一声，手腕一抖，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湛蓝的弧光，精准地刺向石壁上一处突然亮起的符文。
剑尖与符文接触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冒起一股黑烟，那诡异的低语声顿时减弱了几分。“这些符文能侵蚀心神！”
李言心中一凛，立刻运转体内微薄的真气护住灵台。
他手中的青铜匕首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警惕，在黑暗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嗡鸣。
这柄家传的古匕，材质奇异，非金非玉，总在遇到邪祟时有所反应。
两人行进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宋誉零凭借罗盘的微弱指引和对阵法的一丝理解，在前方探路，不时用剑试探地面和墙壁。
李言则负责警戒后方和两侧，匕首紧握，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黑暗中扑出的任何东西。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就在精神高度紧绷，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压抑吞噬时，宋誉零的脚步猛地一顿。
“等等！”他声音带着一丝异样，抬手示意李言停下。
李言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似乎并无异样。
“不是声音，”宋誉零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看前面…是不是…光？”
李言眯起眼睛，努力向宋誉零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绝对的黑暗尽头，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光晕。
那光晕如同垂死萤火虫的最后一点微芒，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顽强地穿透了浓稠的黑暗，成为这绝望迷宫中唯一的、诡异的指引。
“光？”李言眉头紧锁，“这地宫深处…怎么会有光？难道…是出口？”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无面之人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不，不可能这么简单。很可能是陷阱！”
“陷阱的可能性极大。”宋誉零肯定了李言的判断，玄铁罗盘此刻的震颤变得剧烈了一些，指针微微偏向光晕的方向，“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小心靠近，见机行事。”
希望与巨大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两人更加谨慎，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向着那点微光的方向潜行。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光点逐渐清晰，不再是单一的一点，而是扩散成一片朦胧的光晕，来源似乎是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
通道在这里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个拱形的出口。两人在出口边缘停下，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向内窥视。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几乎骤停。
眼前是一个比之前那间放置棺椁的密室还要巨大数倍的地下空间。
空间的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
祭坛由某种深黑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筑成，表面光滑，却流转着不祥的暗哑光泽祭坛的基座高约丈许，环绕着基座，竖立着整整十二根粗壮的石柱！每一根石柱都需两人合抱，通体漆黑，与祭坛浑然一体。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这十二根石柱的表面，同样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巫族符文！
这些符文与他们一路在暗道石壁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它们更加古老、复杂，线条更加扭曲狰狞，仿佛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被强行禁锢在石柱之中。更诡异的是，这些符文并非死物，它们在石柱表面缓缓流淌、蠕动，如同活体的血管脉络，散发出幽暗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芒！正是这些符文的微光，汇聚成了他们之前看到的那片朦胧光晕，将整个祭坛区域笼罩在一片妖异的血红色氛围中。
祭坛的中央，似乎是一个凹陷下去的池子，里面盛满了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甜腻的腐败气息。
池子的边缘，散落着一些难以辨认的、似乎是某种生物的巨大骸骨碎片，以及一些破碎的、刻着更古老文字的黑色石板。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古老和疯狂的气息。
玄铁罗盘在李言和宋誉零手中剧烈地震颤起来，指针疯狂地打着转，发出尖锐的蜂鸣，几乎要从宋誉零手中挣脱！
这强烈的反应，远超之前面对无面之人棺椁时的程度！
“九转迷魂阵的核心…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宋誉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在暗红光芒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达到了顶点。
“果然…那家伙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李言咬着牙，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所谓的“暗道出口”，根本就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将他们引向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巫族祭坛！
他握紧了青铜匕首，匕首的嗡鸣声变得清晰可闻，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刀柄传入掌心，稍稍驱散了那侵入骨髓的邪异寒意。
就在两人被眼前这邪恶祭坛震撼得心神剧震之际，一个他们永生难忘、此刻却绝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如同生锈铁片刮擦着玻璃，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疯狂，骤然在这空旷死寂的祭坛空间中炸响：
“桀桀桀桀桀……真是…令人怀念的…气息啊……”
这声音！李言和宋誉零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浑身汗毛倒竖！他们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祭坛中央，那盛满粘稠血池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正是那个无面之人！
但此刻的他，与密室里被他们重创濒死、最终“杀死”的那个，己然判若两人！
他依旧笼罩在翻涌的黑雾之中，但周身的黑雾不再是之前的稀薄飘散，而是变得浓稠如墨，如同沸腾的沥青，剧烈地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那团笼罩面部的扭曲黑影，此刻更加深邃、更加混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之前的强大，而是暴涨了数倍不止！一股阴冷、狂暴、充满毁灭意味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血池边缘汹涌澎湃地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祭坛空间，狠狠压在李言和宋誉零身上！
“你…你没死？！”宋誉零失声惊呼，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到极致。
他清晰地记得，在逼问出“暗道”位置后，为了防止对方临死反扑或传递消息，他和李言联手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亲眼看着他生机断绝，黑雾消散！这怎么可能？！
“死？”无面之人那扭曲的黑影似乎咧开了一个恐怖的弧度，发出更加刺耳的尖笑，“在这‘血魂归源祭坛’上…巫神眷顾之下…死亡…不过是新生的开始！桀桀桀！”
他缓缓抬起一只被浓稠黑雾包裹的手臂，指向祭坛下方惊骇的两人：“你们以为…毁掉我一副皮囊…就能终结一切？愚蠢！那具腐朽的躯壳…不过是承载吾主力量的容器…如今…在圣池的滋养下…在十二巫祖柱的加持下…真正的力量…才得以降临！”
随着他的话语，祭坛周围那十二根刻满蠕动符文的石柱，仿佛响应般猛地一亮！
暗红色的光芒骤然炽盛，如同十二颗跳动的心脏！
柱子表面的符文流动速度暴增，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带着血色的黑暗能量流从石柱顶端涌出，如同十二条毒蛇，源源不断地注入无面之人周身的黑雾之中！
他的气息，伴随着能量的注入，以恐怖的速度继续攀升！
黑雾变得更加凝实，隐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仿佛一尊即将挣脱束缚的远古邪魔！
“他将我们引来…是为了这祭坛？！”李言瞬间明白了无面之人的险恶用心。在密室中，对方确实被他们的合击术重创，濒临死亡。
他告知的“暗道”，根本不是什么出路，而是通向这座核心祭坛的路径！他需要两人踏入此地，或许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或许…就是为了利用这祭坛的力量，让他以更强的姿态“复活”！
“成为唤醒‘渊冥之主’的第一份祭品吧！你们的血肉…你们的灵魂…都将化为吾主重临世间的基石！”无面之人的声音充满了狂热与残忍，那翻腾的黑雾猛然扩张，化作两只巨大无比、覆盖着粘稠黑鳞的利爪虚影，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分别向李言和宋誉零当头抓下！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密室中的任何一次攻击！
恐怖的威压如同万钧巨石加身，狂暴的死亡气息瞬间锁定了两人！
宋誉零脸色煞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无面之人，实力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那黑鳞利爪蕴含的力量，足以轻易将他们撕成碎片！
“退！”他嘶吼一声，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软剑瞬间化作一片幽蓝色的光幕，施展出压箱底的防御剑诀“千叠浪”，层层叠叠的剑影试图阻挡那抓向自己的巨爪。
同时，他猛地将玄铁罗盘掷向李言方向，罗盘在空中急速旋转，散发出蒙蒙清光，试图为李言分担一丝压力。
然而，那黑鳞利爪蕴含的巫力太过霸道邪恶！
幽蓝剑幕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宋誉零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口中溢出鲜血，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软剑脱手飞出，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与此同时，抓向李言的那只巨爪也己近在咫尺！
罗盘散发的清光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黑雾吞噬！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李言甚至能闻到那黑雾利爪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恶臭！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运转，试图挥动匕首格挡，但那股恐怖的威压死死压制着他，动作变得无比迟缓，如同陷入泥沼！
“不——！”看到宋誉零被瞬间重创击飞，看到那毁灭性的利爪即将落在自己头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绝望在李言心中炸开！
同伴倒下的身影与之前竹林雨夜中牺牲的同伴重叠在一起，复仇的火焰、求生的本能、以及一种被长久压抑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藏？藏个屁！”
一个从未有过的、带着金石之音和滔天怒火的低吼，从李言喉咙深处迸发！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隐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无比的锋芒！
就在那黑鳞利爪即将触及他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李言手中那柄一首嗡鸣不止的青铜匕首，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芒！
那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如同初升的旭日，瞬间撕裂了祭坛空间内弥漫的暗红与漆黑！
一股古老、苍茫、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锋锐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从匕首中喷薄而出！
李言的身体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动作快如鬼魅！他不再试图笨拙地格挡，而是手腕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轻轻一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撕裂布帛的声音响起。
那看似无坚不摧、蕴含着恐怖巫力的黑鳞巨爪虚影，在接触到青铜匕首爆发出的青芒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竟从中指处被无声无息地、平滑地一分为二！
被切开的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有生命般剧烈扭动，迅速溃散消融！
“什么？！”祭坛之上，正享受着力量暴涨的无面之人，那扭曲的黑影猛地一滞，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怒与一丝…恐惧的尖叫！
他那由祭坛力量凝聚的、自信能轻易碾碎对手的攻击，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开了？！
青芒收敛，李言的身影重新显现。他依旧站在原地，但整个人的气质己然翻天覆地。
之前的谨慎、愤怒、甚至偶尔的冲动被一种绝对的冷静和掌控感取代。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神兵，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那柄看似古朴的青铜匕首，此刻正流淌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在他手中发出低沉而威严的龙吟之声，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内敛却磅礴的锋锐气息完美契合。
他看也没看那溃散的黑雾利爪，目光冷冷地锁定在祭坛上那团因惊怒而剧烈翻腾的黑影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李言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青色残影！
真正的战斗，此刻才拉开序幕。而祭坛深处，那粘稠的血池，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无声地冒起细密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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