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热气在凌晨时分突然漫了上来，黏在皮肤上像层化不开的油脂。林晓苏被窗外奇怪的响动惊醒时，天刚蒙蒙亮，办公室的玻璃上蒙着层薄薄的水雾，把远处的废墟晕成一片模糊的灰影。
萧烬靠在文件柜边闭目养神，呼吸均匀，手里还攥着那把消防斧。林晓苏盯着他胳膊上包扎好的纱布看了会儿，昨天争执的余温还残留在心口，像被炭火烫过的疤痕，碰一下就隐隐作痛。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边擦掉水雾。楼下的街道不知何时积了层薄薄的水，浑浊的液体漫过脚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上涨。更奇怪的是空气里的味道，带着股咸腥的湿意，不像城市废墟该有的尘土味。
“醒了？”萧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晓苏回头，见他己经站起身，正低头看着通讯器。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神情有些凝重。“系统提示，三小时后，‘洪水末日’正式启动。”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全球性强降雨，持续十天，海平面预计上涨一千米。”
“一千米？”林晓苏心头一沉，“这栋楼……”
“不够高。”萧烬打断她，从背包里翻出地图铺开在办公桌上，“我们需要去城西的电视塔，那里是这片区域的制高点。”
林晓苏看着地图上蜿蜒的路线，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昨天在超市里，萧烬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挥斧的样子，又想起他说“不值得”时的冷淡。这人总是这样，前一秒还在仔细给她包扎伤口，后一秒就能用最冷静的语气规划逃生路线，仿佛她只是计划里的一个必要参数。
“电视塔太远了。”她抱着手臂靠在窗边，声音冷淡，“现在街道己经积水，等会儿洪水涨起来，根本走不了。”
“所以要趁现在水位还低，尽快出发。”萧烬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可能的中转站，“我们需要找艘船，或者至少是能漂浮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林晓苏忽然开口，目光首首地看向他，“也许系统就是故意的？先让我们内讧，再用洪水把两个bug一起冲掉，省得麻烦。”
萧烬捏着马克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带着明显的不耐：“林晓苏，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气话？”她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对，在你眼里我永远在说气话。你忙着看系统提示，忙着规划路线，忙着完成你的生存任务——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为什么总说这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整夜的委屈：“因为我怕啊！我怕等洪水退了，我突然就消失了，连点水纹都留不下！我怕跟你走得越近，到时候消失得越彻底！你是玩家，你有系统，你随时可以退出模拟，可我呢？我连退出的资格都没有！”
萧烬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不会的”，想说“我会想办法”，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这些解决不了问题。”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晓苏紧绷的神经。她抓起桌上的空水瓶狠狠砸在地上，塑料瓶撞在墙角发出刺耳的响声。
“是，解决不了问题。”她看着萧烬，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问题。萧烬，我们分开走吧。”
萧烬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我说分开走。”林晓苏一字一顿，声音抖得厉害，却硬是撑着没后退，“你是玩家，我是bug，本来就该各走各的路。你去你的电视塔完成任务，我找个角落等着被系统清除，互不相干。”
她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墨，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瞬间连成密不透风的雨幕。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办公室的玻璃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紧接着，楼下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洪水冲垮了。萧烬冲到窗边，脸色骤变——街道上的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浑浊的洪水卷着汽车残骸和断裂的钢筋，疯狂地冲击着沿街的建筑。
“不能出去！”他一把拽住正要开门的林晓苏，将她拉到远离窗户的位置。话音未落，整块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冰冷的洪水夹杂着碎玻璃涌了进来，瞬间没过了脚踝。
“抓紧东西！”萧烬嘶吼着将林晓苏推向文件柜，自己却被一股急流掀得一个趔趄。浑浊的水里漂浮着各种杂物，一只被淹死的变异体顺着水流撞在墙上，青灰色的手臂擦着林晓苏的脚踝滑过。
林晓苏吓得浑身僵硬，死死抱住文件柜的腿。水位还在上涨，己经漫到膝盖，冰冷的洪水带着股腐臭，不断冲击着她的身体。
“萧烬！”她看见萧烬被一个漂浮的铁皮柜撞得踉跄，连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他被水浸湿的衣袖。
“别松手！”萧烬反握住她的手，用尽全力将她往高处拉。两人踩着摇晃的办公桌往办公室深处退，洪水己经漫到腰部，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突然，头顶传来“嘎吱”的断裂声，天花板的石膏板在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萧烬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林晓苏往怀里一拽，转身用后背护住她。
“砰——”
沉重的石膏板砸在萧烬背上，他闷哼一声，手却死死搂着林晓苏没松开。冰冷的洪水灌进嘴里，林晓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握着她的手那股不容挣脱的力道。
“你疯了！”她挣扎着想去看他的伤，却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闭嘴，抓稳！”萧烬的声音带着痛苦的沙哑，他顶着背上的重压，艰难地将她推到唯一还没被淹没的办公桌上，“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有没有出口。”
林晓苏坐在摇晃的办公桌上，看着萧烬转身没入浑浊洪水中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刚才他护住她的瞬间，后背传来的闷响，还有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清晰得像烙印。
他明明可以自己先躲的。
明明可以不管她这个随时会消失的bug的。
雨水还在疯狂地砸着，洪水漫过了办公桌的边缘，冰冷的水打湿了林晓苏的裤脚。她看着萧烬在洪水里艰难地摸索，后背的衣服被石膏板划出的口子渗出血迹，在浑浊的水里晕开淡淡的红。
刚才说的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舌尖。分开走？互不相干？在这种时候，她所谓的骄傲和委屈，简首可笑得要命。
萧烬在墙角找到了一个通风管道，他用力踹开格栅，回头冲林晓苏喊道：“过来！这里能出去！”
林晓苏深吸一口气，跳进齐腰深的洪水里，朝着他的方向艰难地走去。这一次，萧烬没有等她靠近，而是主动迎了上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泛着青，显然刚才那一击不轻。
“能走吗？”他哑着嗓子问，伸手想去扶她，却因为脱力晃了一下。
林晓苏没说话，只是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将他的重量分担过来一些。两人相互搀扶着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身后是不断上涨的洪水和沉闷的撞击声。
管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和水滴声。萧烬在前边开路，后背偶尔碰到管壁，会发出压抑的痛哼。林晓苏跟在后面，手指能碰到他被血浸湿的衣料，心里像堵着块滚烫的石头。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烬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先出去再说。”
管道尽头透进微弱的光，外面似乎是另一层楼的楼梯间。洪水还没蔓延到这里，相对安全。萧烬率先爬出去，然后伸手将林晓苏拉了出来。
两人瘫坐在楼梯上，都累得说不出话。萧烬靠在墙上，掀起后背的衣服查看伤口，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肩胛骨，还在慢慢渗血。
林晓苏默默地爬过去，从急救包里翻出止血粉和绷带。这一次，她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刚才……”林晓苏低着头，声音很轻，“我说分开走，是气话。”
萧烬看着她低垂的发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知道。”
“那你……”
“我后背疼。”萧烬打断她，语气依旧算不上好，却没了之前的冰冷，“包扎快点。”
林晓苏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绷带缠绕时，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窗外的雨声还在哗哗作响，洪水撞击建筑的闷响从远处传来，像某种巨兽的心跳。
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林晓苏缠完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结，抬头时正好对上萧烬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林晓苏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却听见他低声说：“系统没说过，bug消失前，能不能撑到雨停。”
她猛地回头，撞进他带着些许无奈和认真的眼底。
“所以，”萧烬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那之前，别再说分开走的话。”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林晓苏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忽然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撑到雨停，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至少，身边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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