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滑腻、永无止境的黑暗。
陈默在管道中翻滚、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和内脏翻江倒海的恶心。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散发浓烈腥气的粘液，极大地减缓了他的下坠速度，却也让他像一块被粘蝇板捕获的虫子，在粘滞中无助地滑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喘息，还有……一种低沉、悠长的搏动声。
砰……咚……砰……咚……
这声音并非来自他的心脏，而是来自西面八方——来自包裹着他的管壁深处。它宏大、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窒息的韵律感，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是整个恐怖空间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下坠的趋势终于减缓。倾斜的管道逐渐变得平缓，粘液的阻力让他最终停了下来，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冰冷（不，是温凉）而滑腻的管底。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灌入浓烈的腥甜和腐败气息，刺激着脆弱的喉咙。
全身无处不痛。手臂、肩膀、肋骨，到处是撞击留下的钝痛和擦伤火辣辣的刺痛。最糟糕的是右腿膝盖，在坠落中似乎狠狠撞到了管壁突出的硬物，此刻传来钻心的疼痛，稍微一动就让他眼前发黑。粘稠的液体浸透了他全身，冰冷刺骨，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黑暗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宏大的、无处不在的“心跳”声，砰……咚……砰……咚……，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摸索着，在滑腻的管壁上试图寻找支撑点坐起来。指尖触碰到的东西让他动作一僵。不是纯粹的肉壁粘液，似乎混杂着一些……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碎片？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碎片抠下来，凑到眼前——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摸出它的形状和质感。
是塑料外壳的残片，边缘锐利，上面似乎还有细小的、凸起的按键轮廓。像……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碎片？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他被恐惧和疼痛麻痹的感知。文明世界的遗迹？在这活生生的地狱内部？
他挣扎着，忍着膝盖的剧痛，开始沿着管壁更仔细地摸索。手指在粘稠的覆盖物下探寻，触碰到更多坚硬的异物。金属线缆的断头，塑料卡扣，碎裂的电路板残片……甚至，他摸到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冰冷的金属板，上面似乎有蚀刻的文字或符号。
这里……曾经有过设备？或者说，这巨兽吞噬过……某种机房？
这个念头荒谬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合理性。写字楼的电梯井附近，通常连接着设备间或弱电井。
就在这时，他摸索的手指，在管壁上一个相对凹陷的位置，触碰到了一处异常的……凸起？那凸起物嵌在管壁深处，似乎被厚厚的粘液和组织包裹着，但摸上去异常坚硬、冰冷，与周围肉壁的软腻感截然不同。它呈规则的圆柱体状，顶端似乎还有玻璃的触感？
他心脏猛地一跳，不顾一切地用指甲抠挖覆盖在上面的粘稠物。粘液被一点点剥开，露出下面物体的一角。
是玻璃！一个圆形的、覆盖着厚厚污垢的玻璃罩！玻璃罩后面，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绿色荧光？！
是它！安全出口指示牌！
他找到了！就在这管道里！虽然被巨兽的组织包裹、侵蚀，但它竟然还在顽强地亮着！那点绿光，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他的血管。陈默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疯狂地抠挖着包裹指示牌的粘稠物和组织。他要把这东西挖出来！这不仅仅是指示牌，这可能是连接外部世界、或者至少是未被完全吞噬区域的坐标！
粘稠的组织比他想象的更坚韧，带着活物的韧性，每一次撕扯都让他指缝渗血。但他不管不顾，像着了魔一样，用指甲、甚至用牙齿去啃咬那些蠕动的肉芽。
就在他几乎要将整个指示牌从肉壁中“拔”出来时——
“滋啦……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突然从那嵌在肉壁里的指示牌内部响起！伴随着电流声，那点微弱的绿光，竟然开始不规则地、疯狂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如同垂死挣扎！
紧接着，一种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嘶……嘶嘶……沙沙……
像是无数细小的脚爪在粗糙的表面上快速爬行。声音由远及近，从管道深处传来，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树叶，迅速包围了他所在的区域！
陈默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猛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
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爬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数量……多得无法想象！
是虫子？还是……这巨兽体内的某种“清道夫”？某种专门处理“异物”的东西？它们被指示牌异常的电流和闪光吸引过来了！
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再也顾不上那块嵌在肉里的指示牌，求生本能让他手脚并用，拖着剧痛的右腿，拼命地朝着与声音相反的方向——也就是管道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爬去！粘液极大地阻碍了他的速度，每一次拖动伤腿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嘶嘶沙沙沙沙——！
那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速度快得惊人！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管道壁传来的细微震动！
“不！滚开！”他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命向前爬，指甲在粘滑的管壁上徒劳地抓挠。
突然，他扒空的左手猛地向下陷去！
不是管壁！是空的！
陈默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带着一声短促的惊呼，从管壁的一个破口处首首摔了下去！
“噗通！”
这次不再是粘液缓冲，他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撞击让他眼冒金星，差点背过气去。但预想中被无数细小爪牙撕咬的痛苦并未降临。那密集的爬行声似乎被隔绝在了头顶的管道里，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挣扎着抬起头，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蠕动的血肉。
这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大约十平米左右。墙壁不再是肉壁，而是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暗绿色粘菌的混凝土结构，粘菌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增生，像活着的壁纸。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这里的“设备”。
几排布满锈迹和粘液的金属机柜歪斜地靠在墙边，机柜门有的敞开，有的扭曲变形，露出里面纠缠成一团的、被粘稠物质包裹的线缆和板卡残骸。地上散落着碎裂的塑料面板、变形的风扇叶片，以及一些认不出原貌的电子元件，都无一例外地被厚厚的粘菌和半凝固的暗红色分泌物覆盖、侵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来自损坏的电路）、铁锈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肉腐败气息的混合体，刺鼻得令人作呕。
这里……像是一个被巨兽吞噬、消化了一半的……旧设备机房？或者弱电间？
头顶，正是他摔下来的地方，一个首径约半米的管道破口，边缘参差不齐，被撕裂的肉壁组织像破布般垂挂着，暗红色的粘液正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他摔落的位置形成一小滩污迹。那密集的爬行声就是从这破口上方的管道深处传来，但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没有东西追下来。
暂时……安全了？
陈默靠着冰冷的金属机柜，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他检查了一下伤势，右腿膝盖肿得吓人，轻轻一碰就痛得钻心，估计骨头出了问题。全身布满擦伤和淤青，左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粘液，看起来惨不忍睹。
他必须处理伤口。他撕下早己破烂不堪的衬衫下摆，忍着剧痛，用还算干净的里层布料蘸着地上相对“干净”的冷凝水（从一根破损的空调管道滴下），艰难地擦拭着左臂的伤口，然后紧紧扎住止血。右腿完全无法动弹，他只能尽量让它保持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靠在机柜上，环视着这个诡异的“避难所”。粘菌覆盖的墙壁在微弱的光线下（不知光源在哪，似乎是从粘菌本身或某些损坏设备的指示灯漏出的极其微弱的光）缓缓蠕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咕噜”声。那些被侵蚀的设备残骸，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金属骸骨，沉默地诉说着被吞噬的过往。
就在他精神稍微放松的瞬间——
“滴！”
一声短促、清脆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抽，瞬间绷紧！
声音来自他侧前方，一个歪倒的、屏幕碎裂的方形设备上。那东西嵌在布满粘菌的墙壁里，只露出半个身子，像是某种老式的电梯楼层显示屏。它的外壳锈迹斑斑，屏幕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但此刻，在屏幕的右下角，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竟然顽强地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红光闪烁了一下，然后，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在那块小小的亮区上，扭曲地跳动出一个数字：
”-18”
-18层？写字楼根本没有地下十八层！这个数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荒谬感。
红光持续闪烁着，数字“-18”固执地停留在那里，像一只窥视的、血红的眼睛。
陈默死死盯着那点红光，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这设备……居然还有残存的电力？在这活体的地狱里？是谁在维持？还是……这巨兽本身在玩弄他？
就在这时，那闪烁的红光猛地一暗，数字“-18”瞬间消失。
屏幕彻底漆黑了一秒。
然后，那块小小的亮区，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红光，扭曲跳动，最终定格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意义不明的符号上：
＞ ＞
符号仅仅停留了不到半秒。
屏幕彻底熄灭。最后一点人造的光芒，消失了。
机房重新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墙壁粘菌蠕动发出的微弱“咕噜”声，以及头顶管道破口处偶尔滴落的粘液声。
但陈默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彻底熄灭的屏幕上移开。
那最后出现的“＞＞”是什么？是某种程序错误？是计数？还是……某种更可怕的进度指示？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声音，从机房深处、那些被粘菌覆盖的机柜后面，极其微弱地传来。
嗡……嗡……嗡……
不是之前巨兽的心跳，也不是细小生物的爬行。那是一种……低沉的、规律的机械振动声？像是某种老旧的电机，或者……风扇？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濒临停转的挣扎感，每一次响起，都让覆盖在机柜上的粘菌微微颤动。
这声音本身并不特别恐怖，但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被巨兽吞噬、本该彻底死寂的“遗骸”空间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协调。
仿佛这机房的“尸体”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运转。
陈默屏住呼吸，拖着剧痛的右腿，艰难地扶着冰冷的金属机柜边缘，试图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挪动。粘菌在脚下发出滑腻的声响。他必须弄清楚，这声音是什么？是另一个陷阱？还是……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绕过一排倾倒的机柜，声音似乎来自最里面一个半开的金属柜门后面。
他伸出手，沾满血污和粘液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那冰冷、锈蚀的柜门边缘。
嗡……嗡……
那低沉的振动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柜门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腥臭和臭氧味的空气灼烧着肺部。然后，他用尽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金属柜门！
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柜门内的景象，在昏暗的光线下，展露无遗。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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