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风的目光从她藏起的手，慢慢移到了她沾满泪水和泥土、写满恐惧的小脸上。
他眼中的疯狂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空洞、迷茫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那带着童真哭腔，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与记忆中那狞笑着的、伪善的“慈悲”之语猛烈地碰撞、撕裂！
他看着地上那个吓得瑟瑟发抖、为了蝴蝶之死哭得伤心欲绝的小小身影。
看着她沾满泥土的小手藏到身后的动作——那不是毁灭后的得意或掩饰，那是纯粹的、害怕和无措。
叶灵涵接下来的动作，彻底击溃了谢怀风心中那座由仇恨和痛苦筑起的高墙。
她似乎忘记了哥哥那可怕的眼神，也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巨大的悲伤再次淹没了她。她抽噎着，重新伸出小手，极其轻柔地将破碎的蝴蝶放在草地上。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一下一下地、笨拙地挖掘身下的泥土。泥土沾满了她的指甲缝，混合着她未干的泪水和鼻涕。她挖得很慢，很吃力，但很专注，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嘴中一首道“对不起，小蝴蝶。”
她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小心翼翼地将蝴蝶的残骸放进去。接着，她用小手捧起旁边的泥土，一点点、极其轻柔地覆盖上去，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做完这一切，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她伸出沾满泥土的小手，轻轻地将那朵小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坟包”顶上。
整个过程，她都在无声地流泪，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充满了对逝去生命的、最原始也最纯粹的悲伤和尊重。
谢怀风如同石化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所有的愤怒、杀意、痛苦和挣扎，都在眼前这一幕无声的“葬礼”面前，被冲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如此专注、如此悲伤地做着这一切。
那句相同的话……相同的句子……却来自一个如此截然不同的灵魂！语境、语气、神情……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真相：
她不是她！
前世那个扭曲疯狂的灵魂早己消散。
眼前这个会为一只蝴蝶之死伤心落泪、会笨拙地为它举行“葬礼”的小女孩，只是一个纯净懵懂、拥有全新生命的无辜孩子。
他恨错了人！他执着的复仇对象，早己不存在！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像一场指向虚无的独角戏。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前世亲人的惨死、宗门的血海、妹妹最后狰狞的笑容……无数痛苦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撕裂。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沾满泥土泪水的纯真身影，又像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刺破了那厚重的黑暗。
“呜……” 叶灵涵完成了她的“仪式”，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有对蝴蝶的悲伤，有摔倒的疼痛，更有对哥哥刚才那可怕模样的后怕和委屈。
这哭声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谢怀风情感宣泄的闸门。
他再也无法支撑，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了眼眶，汹涌地滑过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不再是那个充满杀意的复仇者，而是一个被彻底击垮、又仿佛重获新生的兄长。
叶灵涵听到动静，抬起哭得红肿、糊满泪水鼻涕和泥土的小脸。
她看到哥哥满脸泪水地走到自己面前，那双总是沉寂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却让她心尖发颤的复杂情绪。哥哥看起来……好难过，比她还要难过。
哥哥也痛吗？是因为她弄死了蝴蝶，哥哥才这么痛吗？
巨大的内疚感压过了恐惧。她看着哥哥脸上蜿蜒的泪水，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沾满泥土的小手，笨拙地、轻轻地想要去擦哥哥脸上的泪痕。
指尖碰到那滚烫的，她的小手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困惑，怯生生地问：
“哥哥…你…你也痛吗？”
这句充满童真、毫无杂质的关切，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谢怀风心中所有的壁垒。他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不痛了…” 他猛地蹲下身，张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小小的、沾满泥土和泪水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沙哑哽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抓住了唯一的救赎，“哥哥…不痛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叶灵涵小小的颈窝里，烫得她微微一颤。她能感受到哥哥宽阔胸膛下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感受到那冰冷药草气息里此刻弥漫开来的、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却让她莫名安心的巨大悲伤和……温暖？
叶灵涵懵懵懂懂地被他抱着，小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沾着泥土的指尖停在半空。
哥哥的怀抱好紧，有点勒，哥哥的眼泪好烫……但是，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清冷药草味，此刻混合着一种全新的、让她鼻子发酸的气息，将她温柔地包裹。
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哭，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说“不痛了”。但她能感觉到，哥哥抱着她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好像……和昨天悄悄给她盖衣服的那个哥哥……重叠了？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她慢慢放下了小手，试探性地、轻轻地回抱住了哥哥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背脊，把小脸埋在他带着凉意和泪水的颈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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