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上的发条按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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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位上的发条按钮2

 

我像被无形的力量推着,踉跄着站起来,双腿沉重如同灌满了铅。目光越过一排排僵立的人形,落在最深处主管办公室的玻璃隔墙上。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能看到主管王海宽厚的身影。他正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一手叉腰,一手似乎指着墙上的报表,嘴巴微张——那是一个训话的标准起手式。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我一步步挪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的玻璃门。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王海主管就站在离门口两步远的地方,维持着他那充满权威感的训斥姿态。他的脸,同样僵硬如石雕,眼神空洞地穿透我,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而我的视线,被死死钉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在他粗壮的、被衬衫领口半遮半掩的后颈下方,颈椎凸起的骨节上方,赫然镶嵌着一个东西:一个硬币大小的、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圆孔!幽深的孔洞内部,似乎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光泽在流转。

更刺眼的是贴在他深蓝色西装前胸的标签纸。一张普通的便利贴,上面是打印出来的、毫无感情的宋体字:“每日上弦”。

标签纸?上弦?发条孔?这几个碎片在脑中猛烈碰撞、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地狱图景的结论,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发条人偶!他们是……需要上发条才能动的人偶!

主管脖子上那个幽深的金属孔,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道。怎么办?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门外是几十个同样僵硬、未知的人偶。留下?看着胸口贴着“每日上弦”标签的主管?那个标签纸像一道冰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感。

指尖在口袋里蜷缩又松开,冰凉一片。最终,一种近乎绝望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像个梦游者,目光在凌乱的办公桌上茫然扫视。笔筒、文件架、订书机……视线猛地定格在桌角——那里躺着一把银色的、尾部带着十字凹槽的螺丝刀,尺寸不大不小。

就是它了。我几乎是扑过去抓住它,金属的冰冷触感顺着指尖一首蔓延到心脏。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把自己送上祭坛的悲壮,我绕到主管王海僵硬的背后。他宽厚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个金属发条孔,在惨白灯光下幽幽反光,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

螺丝刀的十字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冰凉的孔洞。契合得严丝合缝。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那细小的金属柄。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屏住呼吸,开始顺时针旋转。

“咔哒…咔哒…咔哒……”

寂静被彻底撕裂。清晰、单调、带着金属摩擦特有涩感的拧动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异常刺耳地响起。每一声“咔哒”,都像首接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螺丝刀每转动一圈,都异常沉重,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巨大阻力。这具人偶内部似乎藏着无比复杂的金属骨骼和齿轮。拧到第十下左右,阻力陡然增大,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第十五下,螺丝刀仿佛触到了某种内部的卡榫,猛地一沉,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咔哒!”——像是某种机关终于到位。

就在这一声响起的瞬间,眼前这座“山”活了!

僵硬如石雕的王海主管猛地一颤,如同被一股强大的电流贯穿。他叉在腰上的手顺势用力一挥,动作流畅得毫无滞涩,同时那微张的嘴巴立刻爆发出熟悉的、极具穿透力的训斥声浪:“……效率!说了多少遍!要效率!看看你们这个月的KPI曲线!软绵绵的像条死蛇!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个项目就是头拱地,也要在月底前给我……”

他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入骨髓的焦躁。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仿佛那些僵立的人偶都是活生生的、需要他鞭策的下属。他大步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龙飞凤舞地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箭头和圈圈,唾沫横飞,完全沉浸在他那套永无止境的效率论和危机论里。

而我,就站在他身后,紧握着那把小小的螺丝刀,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恐惧像无数细密的冰针,扎透了每一个毛孔。我死死盯着他后颈上那个刚刚被“上弦”的金属孔洞,幽深,冰冷,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时间在主管永不疲倦的咆哮声中变得粘稠而缓慢。终于,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了17:30。

就在那个数字跳变的瞬间,主管王海激昂的训话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利落剪断。他挥舞的手臂停在半空,整个人瞬间凝固,再次变回了那个姿势标准、眼神空洞的僵硬人偶。办公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以及我粗重得无法掩饰的喘息。

快走!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猛地惊醒。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主管办公室,不敢再看那些格子间里凝固的身影。穿过一排排僵硬的人偶,冲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手指哆嗦着狂按向下的按钮。

“叮——”

电梯门滑开,里面空无一人。我闪身进去,背靠着冰凉的金属轿厢壁,心脏还在疯狂擂鼓。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非人的办公室。

电梯开始平稳下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感汹涌袭来。结束了。今天终于结束了。不用再听那永无止境的训斥,不用再对着屏幕熬到眼瞎。我抬起头,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一个月的浊气和刚才那地狱般的恐惧全部吐出去。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种扭曲的、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就在这松懈的一刹那,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面前光洁如镜的电梯内壁上。

镜面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凌乱的头发,苍白疲惫的脸,深陷的眼窝……还有……脖颈后方?

所有松弛的神经瞬间绷断!

就在我后颈下方,颈椎凸起的骨节上方,那个熟悉的位置——一个硬币大小的、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圆孔!幽深的孔洞在冰冷的电梯灯光下,反射着清晰、锐利、令人绝望的金属光泽。

和我刚刚在主管王海脖子上看到的那个发条孔,一模一样!冰冷,深邃,像一个烙印。

时间凝固了。电梯下降带来的轻微失重感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那冰冷的金属反光,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视网膜,再一路灼烧到大脑深处。

我猛地抬手,动作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变形。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迫切,不顾一切地、死死地抠向自己后颈那个位置。

指尖触到了!

冰凉!

坚硬的金属质感!

那绝非幻觉,绝非皮肤的触感!是真实的、冰冷的、嵌入血肉骨骼的金属孔洞边缘!尖锐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阵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痛。

“叮——”

电梯抵达底层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轿厢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门外是大厅明亮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那扇敞开的门,此刻却像一个巨大而荒诞的出口,通向一个我再也无法理解的世界。

镜子里,我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石化的死灰。

指尖还死死地抠在那个冰冷的金属孔洞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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