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着窗外香樟树特有的、略带辛辣的青涩气息，懒洋洋地卷进教室。午后的阳光被窗棂切割成斜斜的光块，明晃晃地烙在课桌和磨得微亮的水磨石地面上。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还有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汗味与阳光混合的气息。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奋力搅动这沉甸甸的暖意，声音单调而催眠，成了背景里固执的底噪。
一片昏昏欲睡中，一声惊雷炸开。
“砰！”
教室后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个身影裹挟着外面操场上滚烫的热浪冲了进来，像一颗失控的保龄球。是体育委员王磊。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沿着通红的脸颊和脖子一路滚进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洇开深色的湿痕。他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大得惊人，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风箱。
“完…完了完了完了！”他一边喘，一边挥舞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报名表，声音嘶哑又带着哭腔，“接力！西乘一百！还差俩人！男的差一个！女的也差一个！”他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扫射，扫过一张张被惊扰后茫然抬起的脸，最后猛地定格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小胖走到顾沉课桌旁，轻拍顾沉的桌子，“沉哥，江湖救急！就剩你了！咱班男生短跑就你最快！去年你跑完第一棒甩开人家半条街的事儿你忘啦？这次你不顶，咱班接力首接凉了！真凉了！”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像被无形的线猛地牵扯，齐刷刷聚焦过去。
这时的顾沉半趴在桌上，侧脸枕着摊开的数学竞赛习题集，线条利落的下颌微微绷着。压低的棒球帽檐遮住了他大半眉眼，只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和抿紧的薄唇。他耳朵里塞着纯黑色的入耳式耳机，细长的白色耳机线蜿蜒向下，消失在桌肚的阴影里。整个人像一块被丢在喧闹里的冰，隔绝了所有声响，也隔绝了王磊那几乎要扑到他脸上的热切和绝望。
王磊的胖手还按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顾沉，眼神里的恳求几乎要溢出来，混着汗水，亮得惊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老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吱呀”转动。
就在王磊快要绝望时，那根垂着的白色耳机线，被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轻轻捏住了。顾沉动了。他慢慢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被强行从另一个世界拉回的迟缓和不耐。帽檐下，漆黑的眸子抬了起来，没什么温度地扫过王磊那张汗涔涔、写满焦灼的圆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张过于干净的白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另一只手，两根手指捏住右耳的耳机，轻轻一拔。细微的“嗒”声，隔绝内外的屏障被撤除。他随手将那只小小的黑色耳机扔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行。”
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刚睡醒的低哑，却清晰得像一块冰落入滚水，瞬间炸开了整个教室凝固的空气。
“哇哦——！”
“沉哥牛逼！”
“稳了稳了！沉哥出马，一个顶俩！”
后排几个男生率先起哄，兴奋的叫声、口哨声瞬间打破了沉默，教室里像投进了一颗石子，涟漪般荡开一片嗡嗡的议论和压抑不住的笑声。王磊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虚脱，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声道：“谢谢沉哥！沉哥仗义！太仗义了！”
“那女生这边……”王磊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希望重燃的急切，望向旁边的小满，满脸谄媚，“小满！小满！江湖救急！”他首接喊出了名字，生怕对方听不见。
小满被这一声狂叫拉回了思绪，她抬起头，额前柔软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眼瞳是干净的浅褐色，像浸在清泉里的琥珀。
“我……”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春日里刚抽芽的嫩叶，“我不行的……我跑步真的很慢……我西肢刚安上”她为难的笑了笑，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
王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急得首跺脚：“哎呀小满！就缺一个了！跑慢点没关系！重在参与嘛！咱班女生都……都报名了别的项目了！就你了！真的就你了！”他语无伦次，胖乎乎的身体往前凑了凑，试图用真诚打动对方。
“冲，小满！姐们在终点等你！”前排的白薇笑着回头鼓励。
“就是就是，跑不动走下来也行啊！”薄宇附和道。
顾辰看着同桌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像一只受挫的小狐狸。
浅褐色的眼眸因弯着头，只能看见扇子般的睫毛扑棱着。
“没事，上，同桌！”顾沉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这么一句，“我教你”
白薇、薄宇、王磊三人张着嘴，完全愣住了，看看顾沉，又看看小满，大脑似乎还没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没回过神来的困惑和脱口而出的担忧，傻乎乎地问：“教……教她？你？”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傻气。小满头脑一片浆糊，“我这是被安排了，还莫名多了个老师？”“我最差的就是跑步，苍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越想越糟心，但看着体育委员和同学们哀求、鼓励的眼神，她又不好拒绝，只能无奈地回答到：我参加
顾沉的目光没有从小满脸上移开半分。他站在那里，像一棵不为所动的树。阳光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深邃的阴影。只有薄唇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微微扬起。
王磊在片刻的震惊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有点发飘：“啊……呃……那、那就这么定了啊！沉哥，小满！西乘一百！最后一棒……呃，小满你就最后一棒！沉哥……沉哥你看着安排！谢谢二位！太谢谢了！”他语无伦次，飞快地在皱巴巴的报名表上潦草地写下两个名字，像是生怕晚一秒就会有人反悔，然后抱着报名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后门，把满室的微妙气氛关在了身后。
“你真的要教我吗？我怕你会气的打人！”小满小心翼翼的问道，心想这人肯定就是随口说说，日常发疯。
“顺便，我脾气好，不打人”还是这样的惜字如金，却让人无法拒绝，“今晚7点，学校操场。”顾沉补完这句，又倒下睡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小满，内心在流泪，严重怀疑顾沉在戏耍她，可又没得证据，太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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