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不来梅附近巨大的福克-沃尔夫飞机制造厂(Focke-Wulf Flugzeugbau)上空公路桥时,景象更令人心悸。庞大的厂区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数以千计的工蚁般的身影在巨大的装配车间内外忙碌。
机库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正在组装的FW-190战斗机和Fw 200“秃鹰”远程侦察机那流线型的机身和巨大的翼展。工厂的烟囱群喷吐着滚滚浓烟,融入灰蒙蒙的天空。
这里生产的每一颗铆钉,每一台引擎,都将成为投向欧洲乃至更远方的毁灭之火。前世记忆里那些燃烧的城市画面,与眼前这高效运转的战争工厂重叠,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谬感。
司机布劳恩沉默得像块石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无限延伸的灰白色路面,双手稳握方向盘。只有他右耳后那道浅浅的、被军帽边缘压住的疤痕,微微泛着光,暗示着这具机器般精准的躯体也曾经历过硝烟。
我的思绪却无法停留在眼前的风景或沉默的司机身上。车窗外的田园、工厂、战斗机…如同快速翻动的幻灯片,最终定格在另一个遥远的时间和地点——1945年4月末,德国北部靠近丹麦边境的弗伦斯堡(Flensburg)。
战败的阴云己吞噬一切。柏林陷落,元首在总理府地堡的枪声和火焰中化为灰烬。根据那份疯狂的遗嘱,指挥着残存U艇部队、远在波罗的海沿岸的卡尔·邓尼茨,被推上了帝国末代总统(Reichspr?sident)的位置。
他将那个摇摇欲坠的“政府”从化为废墟的柏林,转移到了弗伦斯堡——这座波罗的海畔的宁静小城。临时政府总部就设在米尔维克海军学院(Marineschule Mürwik)那栋醒目的红砖建筑群里。那座学院,我前世在资料照片里见过无数次,哥特复兴式的塔楼,厚重的红砖墙,如同北欧的城堡,带着一种迟暮的威严。
邓尼茨偏爱学院里那栋最大的红砖别墅。就在那里,在那间可以眺望弗伦斯堡湾的书房里,他指挥着残存的舰队进行着徒劳的“汉尼拔行动”(Operation Hannibal),试图将东普鲁士的难民和残兵败将撤往西方。
也在那里,他通过无线电波,与盟军进行着屈辱的谈判,签署了最终的投降书。短短三周后,1945年5月23日,盟军士兵就会踏进这间书房,逮捕这位曾经的“海底狼王”,终结他短暂而荒诞的元首生涯。那栋坚固的红砖别墅,最终成了第三帝国最后的囚笼。
驾驶席上,年轻的队长布劳恩似乎被窗外的辽阔和速度所感染,轻轻哼起一首当前流行的、旋律轻快却带着隐隐军旅气息的曲子。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他年轻光洁、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侧脸上。
他不知道,他服务的这架宏伟战车,正轰鸣着驶向悬崖。而他的顶头上司,将在几年后,在丹麦边境那座阴冷的红砖建筑里,迎来帝国的终焉。
权力巅峰,亦是绝境牢笼。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回响。而此刻,1939年3月,我正坐在这辆驶向威廉港的豪华轿车里,即将面对这位正处于权力上升期、雄心勃勃地打造着他的“狼群”战术的潜艇部队司令。历史,如同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既清晰可见,又充满致命的变数。
车子驶离高速公路主干道,转向通往威廉港的支线。视野豁然开朗,前方己能嗅到北海那特有的、带着咸腥和凉意的气息。大片平坦的盐沼地(Wattenmeer)出现在视野中,低矮的堤坝外,灰绿色的北海波涛起伏。
成群的海鸟在浅滩上觅食,起起落落。远方,威廉港巨大的海军基地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高耸的船坞起重机、林立的军舰桅杆、巨大的储油罐,还有那标志性的、如同钢铁怪兽般蹲伏在防波堤内的干船坞。
威廉港(Wilhelmshaven),德意志帝国海军的摇篮,此刻正处在它力量的巅峰。巨大的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号(Shorst)和“格奈森瑙”号(Gneisenau)那巍峨的舰影停泊在锚地,炮管森然指向天际。
巡洋舰、驱逐舰、补给舰…各种舰只的烟囱喷吐着或浓或淡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重油味、海水的咸腥和钢铁锈蚀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战争气压。
车子没有驶向热闹的码头区,而是穿过戒备森严的军事区大门,沿着一条僻静的林荫道,驶向一片由厚重红砖建筑群组成的区域。这里远离港口的喧嚣,气氛肃穆,只有偶尔走过的军官和水兵轻捷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建筑风格是典型的威廉时代海军风格,厚重、威严,带着新哥特式的尖顶和拱窗。巨大的橡树掩映着道路,在崭新的轿车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驾驶席上,年轻的穆勒少尉似乎被窗外的辽阔和速度所感染,轻轻哼起一首当前流行的、旋律轻快却带着隐隐军旅气息的曲子。
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他年轻光洁、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侧脸上。他不知道,他服务的这架宏伟战车,正轰鸣着驶向悬崖。而他的顶头上司,将在几年后,在丹麦边境那座阴冷的红砖建筑里,迎来帝国的终焉。
车子持续向北飞驰。高速公路如同一条永不疲倦的钢铁动脉,将汉堡的繁华、工业区的力量、乡村的宁静,以及那些操练的士兵、歌唱的少年,统统抛在身后。威廉港的方向,北海咸涩的风似乎己经提前吹来。
窗外,北德平原的景色渐渐变得粗犷,低矮的沙丘和防风林开始出现。天空变得更加开阔,云层压得更低,呈现出一种铅灰与铁青交织的色调。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引擎的震动和风声在耳边形成单调的白噪音。脑海中,U-42那渗水的铆钉、龟爬的下潜速度、施耐德油污的脸、劳斯冰蓝色的眼睛、罗尔夫-道愤怒的拳头、莉赛尔·韦伯那双灰蓝色眼眸中点燃的火种…还有那份报告上潦草却关键的“Sorchel”和“Falke-Auge”…所有画面纷至沓来,最终都汇聚成指挥塔潜望镜里那片冰冷、深邃、杀机西伏的北大西洋。
最终,车子在一栋比其他建筑更为庞大、气势更显森严的红砖大楼前稳稳停下。大楼门前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有简洁的线条和厚重的基石。入口处矗立着两尊巨大的、造型古朴的船锚雕塑,锚链缠绕其上,象征着海军的根基。
楼顶飘扬着一面比其他旗帜更大的海军旗(Reichskriegsflagge)——红底、中央巨大的黑色铁十字,左上角是红白黑三色的帝国鹰徽。这就是潜艇部队司令部(BdU-Hauptquartier)的所在地,北海军团大楼(Mariion der Nordsee),卡尔·邓尼茨的王国心脏。
司机布劳恩迅速下车,为我打开车门。冰冷而略带咸腥的海风瞬间涌入车厢。“Herr Kapit?nant, wir sind da. Bitte folgen Sie mir.”(上尉先生,我们到了。请跟我来。)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我整理了一下深蓝色的海军军官常服,深吸了一口威廉港特有的、混合着钢铁、海水和权力的空气。靴子踏上坚实的花岗岩地面,发出清晰的回响。抬头望向那栋森严的红砖堡垒,巨大的拱形门洞如同巨兽之口。门内,是决定U-42命运、甚至可能撬动历史杠杆的会面。
风暴的中心,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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