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1章 废铁堆里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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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1章 废铁堆里的烛光

 

云江市边缘地带,空气仿佛被铁锈和尘埃彻底腌渍过,吸入肺叶带着粗糙的刮擦感。巨大的招牌——“老周废品回收站”——字迹剥落,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有气无力。韩磊半扶半拉着李红梅,侧身挤过堆积如山的报废金属骨架和压缩成方块的旧报纸墙。废品的王国里,路径曲折狭窄如同迷宫,弥漫着一种无机物腐烂后的腥甜,混杂着机油、湿霉与某种说不清的酸腐气息。人声喧嚷,搬运工的号子、铁皮被践踏的哐当、打包机沉闷的轰隆,这些声音并不友好,它们挤占着空间,震得人心慌。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围成的角落,勉强算作房间。韩磊拨开沾满油污的厚帆布门帘,一股更为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空间极小,除了一张嘎吱作响的破木床,几乎无处落脚。一盏光线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是这片钢铁坟场里唯一微弱的光源。

“暂时安全了,李姐。”韩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制造的镇定。他从角落摸出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倒了些浑浊的温水递给李红梅。“老周,我爸以前工友,这儿他说了算。外人想在这儿翻个人出来,没那么容易。”他说这话时,眼睛扫视着单薄的铁皮墙,仿佛能穿透那些孔洞看到外面攒动的黑影。废品的隔音效果近乎于无,外界的喧嚣清晰地侵入这狭小的空间。

李红梅的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铁皮上,指甲几乎要抠进锈蚀的缝隙里。她小口啜着温吞的水,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水珠溅到手背上,冰凉。她看着韩磊,那份感激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心脏,但她眼底的审视更深了,像精密仪器在扫描每一个可疑的齿轮。年轻的记者?他凭什么非要卷入这种致命的漩涡?仅仅是记者的良心?这分量在云江的钢铁丛林里,太轻了。

“真的……能行吗?”她问,声音如同被铁屑磨过,沙哑,几乎被隔壁突然响起的金属撞击巨响吞没。她猛地一缩,水泼洒在衣襟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韩磊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或者说,他也在用这句话安抚自己。“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对我们这种人,反而是最好的掩护。没几个人瞧得上这一堆破烂,也没人有闲心来这儿找人。”他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那里不知是沾了污渍还是蹭破了皮,留下一道浅浅的褐色。他的视线落在门帘的缝隙上,外面的光影变幻,脚步杂乱。“灯下黑,李姐。这儿够黑。”

就在这时,那扇沉重的帆布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了。

光线被一个魁梧的身影堵住大半。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绷带从右手掌缠绕到小臂,殷红的血丝在粗糙的纱布上洇开几处刺目的印记。他的左脸颧骨高肿,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嘴角结着血痂。他身形如山,站在那里,小小的隔间瞬间被填满,连那盏昏黄的灯泡光都似乎被压得暗淡了几分。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眉头蹙成一个坚硬的疙瘩,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钢钉,首接钉在了李红梅脸上——这个陌生人,闯入了他最后隐秘角落的女人。

赵铁锤。

气氛骤然冻结。空气里原本就浓重的铁锈味和汗味,瞬间混杂进了冰冷的敌意和无声的质询。

李红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铁皮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她垂下眼睑,避开那利刃般的目光,手指绞紧了衣角。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是谁?”赵铁锤的声音很低沉,像闷雷滚过锈迹斑斑的铁板。问的是韩磊,眼睛却依旧锁定李红梅,那目光里是工人领袖对惯有的“知识分子”、“坐办公室的”天然的不信任。这地方不该出现这样的人。

韩磊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像个试图隔开两只斗兽的蹩脚饲养员。“锤哥,伤怎么样了?李姐,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云钢财务的李红梅,李姐!李姐,这是赵铁锤,锤哥!”他语速很快,试图打破凝滞,“李姐她有重要发现!关于厂里那些账,还有王厂长的死!她……她现在也被他们盯上了,非常危险!”

李红梅终于抬起眼,依旧不敢与赵铁锤正面对视,目光只停留在对方渗血的绷带上。“我……在整理坏账,”她开口,声音细弱,带着一种长期埋头账册形成的谨慎,“看到一张不对的流水单,可能跟厂里土地的事,还有王厂长……有关系。被刘天彪他们知道了……”她顿了顿,仿佛吐出每一个字都要耗去巨大的力气,“他们要拆我的房子,差点要了我的命。”最后一句像淬了冰,冷得她自己都微微一颤。

“刘天彪!吴世豪!”赵铁锤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底积蓄的刚烈愤懑犹如岩浆在沸腾。他转向李红梅,那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并未消除,但最初的纯粹敌意消散了一些,被共同的憎恶取代。“这帮畜生!王厂长那么好的人……”他猛地挥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角青筋暴起,后面的话被剧烈的痛苦堵了回去。

韩磊抓住机会,眼中闪烁着年轻的、未被完全磨平的锐利光芒:“王厂长死了,孙师傅落水也没查清楚!现在连查账的人都要被埋进拆迁队铲车底下!他们怕什么?怕的就是有李姐这样的人,发现他们侵吞云钢、害死人的证据!”他的声音带着年轻记者特有的急切和穿透力,在狭小空间里激起回响。

三股迥异的愤怒在逼仄的铁皮匣子里碰撞——李红梅的压抑惊惧、赵铁锤的悲愤怒火、韩磊的锐利急切。它们如同不同频率的电流,摩擦、激荡。王建国厂长那张疲惫而正首的脸,孙师傅默默无闻却倒在上访路上的身影,在沉默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共同的伤口被揭开,流淌出的是同样滚烫的憎恨和无助。那场险些将李红梅活埋的拆迁,成了最后也是最首接的火种。它们并未互相吞噬,反而在那一瞬间,在无言的、冰冷的共振中,奇异地连通了。

废品的王国里没有盟誓,只有迫近的生存危机和刻骨的仇恨。不需要过多言语,某种基于利害关系、针对共同庞然大物的、极其脆弱的临时协约在昏暗的光线下初步达成。李红梅,这个被迫从账册之海沉没的女人,因其掌握的致命碎片——那份模糊的流水单和她那无法言说的、正在痛苦中萌芽的能力——成了大脑。赵铁锤,伤痕累累却筋骨未摧的斗士,他站立的姿态本身就代表着力量和最后的防线,他是拳头。而年轻、敏捷、还保有外部触角的韩磊,他是众人的眼睛,是试图刺破这铁幕的喉舌。

韩磊负责拼凑信息网络,找出可能的曝光路径。赵铁锤利用工友的脉络,提供信息和庇护。而李红梅,则要面对那些冰冷的数字,找出它们编织的、能勒死巨兽的锁链。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铁锈、霉斑和机油的气息。昏黄的灯光摇曳,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那影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如同这铁皮屋本身一样不堪一击。信任像一盏纸糊的灯,随时可能被任何一股穿堂风吹灭,尤其是那个埋在李红梅心底最深、她宁可带入坟墓也不敢言说的秘密——那场拆迁现场的异变,以及此刻在她灵魂深处不断低吟的“庞统”印记和冰冷的“债务锁链”。但这缕微弱的烛光,此刻是在这片冰冷废铁堆里,唯一燃烧着的东西,指向云江市最深的黑暗腹地。

废纸堆砌的堡垒外,打包机发出沉闷的轰隆,像是黑暗发出的冷笑。它预示着这里并非安全港,危机如同盘旋在上空的秃鹫,随时可能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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