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舟离开后的那间小屋，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刚刚燃起的人气，只留下药味、蜂窝煤味和一种迅速弥漫的、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沉重。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放大了屋内的死寂。
李红梅没有坐回角落的板凳。她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板，仿佛要将它看穿。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身侧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之前用力攥握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冰冷的虚脱感。这不是完成任务后的释然，而是一种坠入深渊的失重。后怕，如同冰冷滑腻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缓慢收紧。
陆云舟的脸在她眼前反复闪现——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那份在混乱中精准点破关键脉络的可怕能力，还有他接过副本时那份沉稳得没有一丝破绽的郑重。
“他怎么会拿到那个片段？”这个念头像生锈的锯子，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匿名？偶然？不，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那片段出现的时机、展示的角度，都精准得像精心策划的陷阱诱饵。他了解得太多，知道得太深，远超一个刚刚空降的检察官该有的程度！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皮，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猛地转过身，对上赵铁锤同样凝重异常的目光。
赵铁锤高大的身躯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厚厚的眉峰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胳膊上敲打着，发出沉闷的叩击声，眼神锐利如鹰隼，似乎也在穿透门板，死死追踪着陆云舟离去的方向。
“这检察官，”赵铁锤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手脚太快了。”他看向李红梅，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工人面对机械故障时特有的、基于无数次吃亏经验形成的警惕。“事反常必有妖。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质疑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李红梅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她喉咙发紧，想辩解，想强调那只是部分非关键的副本，想重申陆云舟身份的“官方”性和他那番慷慨陈词带来的希望。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阵微弱而无力的嘶哑气音。赵铁锤的疑虑，精准地戳中了她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惧——那个关于“过于完美”的隐秘警钟。
就在这时，韩磊打破了沉默。他从床边站起，脸上的激动尚未完全褪去，但己掺杂了一丝不确定的阴霾。他搓着手，试图缓和气氛：“李姐，锤哥，陆检察官肯定能派上大用场的！你们没看到他有多专业！他分析的那几点，简首神了！有了他……”
“闭嘴！”李红梅骤然打断他，声音尖锐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胸口剧烈起伏，连日来的恐惧、压力、身体透支和此刻巨大的不安全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专业？专业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好人！我们现在的处境，一步都不能错！”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惊弓之鸟的狂乱，狠狠刮过韩磊年轻而冲动的脸庞。
韩磊被她的激烈反应噎住，脸上瞬间涨红，是错愕混合着不被理解的委屈。赵铁锤则只是深深地看着李红梅，那沉默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他们都感觉到了。李红梅心底绝对藏着东西，远不止她告诉他们的那些账目疑点。一种无形的信息壁垒，在她与他们之间悄然筑起。那壁垒的材料，是她眼中偶尔闪过的惊悸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是她对自身能力代价的绝对缄默。
“好了！”赵铁锤的声音厚重如铁，强行压下了初生的争执。他转向韩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韩记者，你刚才说想去巨江那几个挂名公司看看？不行！”他目光如炬，“我们现在是被人放冷箭的耗子！你那记者身份在刘天彪那里早就挂了号！去巨江的地盘？那是送上门让人抓把柄！送死！”
韩磊梗着脖子，年轻气盛的脸上写满了不甘：“锤哥！窝在这废品站里，看着工友们一天天吃不上饭！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金柜’是失败了，但情报总得有人去摸！难道指望天上的证据掉下来吗？我得做点什么！”
“做？”赵铁锤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小隔间的空间都显得更加逼仄。“你能做什么？拿笔去跟人家的棍子刀子讲道理？刘天彪那边的人，还有他们找来的那些……怪物！你见识过那保安头子的邪门！‘金柜’里那股要人命的感觉你忘了？”他不自觉地握了握缠着绷带的手掌，牵动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脸色更沉，“等！只有等！等陆云舟那边的消息，或者我们……”他看向李红梅，“找到更硬的东西。”
韩磊被赵铁锤描述“金柜”的经历激了一下，脸色微微一白。他不甘地回击：“等？锤哥！外面几十上百的工友和家属在喝西北风！等多久？李姐的数据能变出面包来吗？万一……万一陆检察官那边靠不住呢？”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压着喉咙喊出来的，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恐惧和动摇。
陆云舟。这三个字像投入水潭的巨石，瞬间激起李红梅心底更深的漩涡。不安、后怕、对副本安全的担忧……以及，韩磊此刻这看似维护却又隐隐透出恐惧的疑问。
她猛地转身，背对着两人，身体微微佝偻着，像是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追问。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最后通牒般的绝望：“够了！都别说了！听锤哥的，韩磊，你不能去！绝对不能！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时间……”她走向那张摇晃的铁皮单人床边，“我需要理清楚……剩下的东西……”这句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艰难地弯腰，从床底的瓦楞纸夹层里，再次抽出那个记录着原始流单核心片断和更多疑点的笔记本。纸张冰凉。这一次，她的手指触碰到的，不再是希望的微光，而是沉甸甸的、冰寒彻骨的命运砝码——特别是那些她冒着生命危险保留下来的、关于签名细节的核心原始记录，从未向任何人展示，也决不敢交给陆云舟！
废品站巨大的打包机依旧在不远处发出沉闷的轰隆，像一个永不疲倦的吞噬怪兽。李红梅背对着同伴，颤抖着翻开笔记。那些数字、人名、流转箭头……在昏黄闪烁的灯光下扭曲、变形。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而疲惫的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庞统”印记的冰冷驱动下，强行运转起来。她要构建。构建一张更庞大、更坚固、能将吴世豪和刘天彪吞噬的“信息债务网”。这一次，她不能再依赖任何人！
精神艰难地抽丝剥茧，探索着账目流转路径中某个微小的“债务”缺口（一个土地价值严重低估与随后神秘注销的贷款担保之间的可疑“馈赠”关系）。无形的冰冷锁链在意识深处艰难地勾勒、加固。
几乎立刻，强烈的精神疲倦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防线。太阳穴突突跳动，视野边缘开始闪烁难以理解的雪花状噪点。随即，如同被强行接入一个混乱的接收器，无数冰冷刺痛的“债务”画面碎片撕裂她的脑海：
一双瘦弱的、冻得通红的女孩的手，徒劳地扯着一个酒气熏天男人的裤脚，男人正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揣进口袋，桌上是一个打开的存折本……
车间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背影，将本该安装的新部件偷偷换成报废品塞进管道接口，对着电话唯唯诺诺……
这些来自未知角落的痛苦挣扎，夹杂着绝望、背叛和不公，如同冰锥刺入她的感官！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道德层面的巨大窒息感让她几乎呕吐！
她强行睁开眼，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不能停下。她需要力量。需要这把双刃剑的另一面——那洞察万物联系的冰冷算力！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沿着僵硬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留下冰冷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艰难。身体在透支，灵魂在冻结，而那张名为“真相”的网，正用它冰冷的丝线，一点点地将她自己也缠绕其中。废品站小屋里的裂痕，被沉默和各自的挣扎强行压抑着，却在无声中滋长。脆弱联盟的根基，在内外交攻的重压下，正缓慢、却清晰地崩裂着微小的罅隙。
(http://tyshuba.com/book/hgahhc-11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