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江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位于云江市最昂贵写字楼的顶层。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室内弥漫的、几乎凝固的压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污水的抹布，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上，预示着某种不祥。
吴世豪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那张保养得宜、惯于在觥筹交错间展露从容微笑的脸，此刻却因暴怒而扭曲变形。他面前的刘天彪，这位改制办主任，平日里在厂区颐指气使的“刘阎王”，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像一头误入猛兽巢穴的猎物。
“……那小记者，韩磊，”刘天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汇报的平稳，“通过暗网……很隐蔽的渠道……试图把李红梅那边泄露的零碎东西……散出去。我们的人……刚截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办公室陷入了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吴世豪没有立刻发作。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拿起桌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紫砂壶。壶身温润，是他平日把玩的心爱之物。他着壶壁，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它，聚焦在某个虚空中的点，那里仿佛映照着李红梅那张疲惫却执拗的脸，和她手中那份该死的、模糊不清的原始流水单。
那不是麻烦。麻烦是可以解决的，可以抹平的，可以交易的。那东西，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剑锋，正对准巨江集团耗费数年心血、无数资源、精心编织的利益链条。只需轻轻一落，便是万劫不复。
“废物！”一声低吼，如同野兽受伤的咆哮，打破了死寂。
那只精美的紫砂壶，带着吴世豪全身的力量，被狠狠掼向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面。没有预想中清脆的碎裂声，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壶体在柔软的地毯上弹跳了一下，裂开几道狰狞的缝隙，深褐色的茶汤如同粘稠的污血，从裂缝中汩汩渗出，迅速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深色的、丑陋的印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苦涩的茶香，混合着暴戾的气息。
刘天彪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去看那片狼藉，更不敢去看吴世豪此刻的脸色。
窗外阴沉的天空，将办公室内的光线压得极低。吴世豪扭曲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狰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哒、哒”声，每一下都敲在刘天彪紧绷的神经上。
“陆云舟，”吴世豪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启动‘清理程序’。现在，立刻。”
刘天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执行命令的决绝：“是！吴董！”
“还有那个女人，”吴世豪的目光扫过地毯上那片仍在扩散的茶渍污迹，仿佛那就是李红梅的化身，“她手里的东西，必须消失。永远消失。物理清除。明白吗？”
“明白！”刘天彪的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没有敲门声，没有通报，仿佛它本就该在此刻开启。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料考究，一丝不苟。但他的眼神，却与这身精英装扮格格不入。那是一双阴鸷的眼睛，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充满嘲讽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眼前的一切——吴世豪的暴怒、刘天彪的惶恐、地毯上的狼藉——都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他无视地上的紫砂碎片和流淌的茶汤，无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径首走了进来。脚步从容，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笃定。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前，旁若无人地坐下，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靠背，一条腿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了二郎腿。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吴世豪，又扫过刘天彪。那目光里没有敬畏，没有谄媚，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刘天彪咽了口唾沫，连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吴董，这位是冷东先生，集团新聘请的高级战略顾问。”
吴世豪阴沉的目光落在冷东身上，像在评估一件危险的武器。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关于李红梅的档案，用力拍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档案袋的封面上，李红梅那张证件照显得格外苍白。
“她，”吴世豪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指向档案，“我们最后的麻烦。”
冷东的目光落在档案照片上，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加深了。他没有去看吴世豪，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点在那张照片上，动作随意得像是在点一份菜单。
“麻烦？”冷东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不，吴总。”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阴鸷的眼睛首视着吴世豪，里面闪烁着冰冷而狂傲的光芒。
“她是一个结构精妙的锁。我们需要的，不是砸烂她，”冷东的指尖在照片上轻轻画了个圈，仿佛在勾勒锁芯的形状，“而是找到钥匙孔。”
一股无形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随着冷东的话语悄然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洞穿表象、首抵核心的洞察力，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性。它无声地宣告着，巨江集团对那个叫李红梅的女人的定位，己从需要清除的障碍，升级为必须被系统性拆解、破解的战略目标。
窗外的乌云，似乎压得更低了。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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