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3章 坠落的检举者与信任的裂痕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0123章 坠落的检举者与信任的裂痕

 

消息是在一个沉闷的午后,如同腐水下的暗流,悄然渗透进废弃工厂深处这个隐秘的避风港。最初只是含糊的只言片语,像是生了锈的废铁摩擦出的刺耳杂音,被偶尔进出打听消息的工友带来。

“听说了没……财务科那个李姐……被‘请去’了……”

“说是协助调查……谁知道呢……”

废弃车间角落隔出的狭小空间里,空气本就混杂着机油、陈年尘土和霉变的纸张味。此刻,又悄然混入了一种更加沉重的、无形的东西,迅速沉积,令人呼吸不畅。韩磊烦躁地划拉着面前那台破电脑的键盘,动作僵硬;李红梅原本就苍白的脸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就连总是像堵墙般沉默可靠的赵铁锤,眉头也锁成了沟壑,粗壮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一张锈迹斑斑的铁皮。

风声鹤唳。

真正的打击,如投入死水中的巨石,轰然而至。

这次带消息来的是张建国,赵铁锤从小一起进厂的发小,一个平时闷葫芦般的老实人。他进来时,脸色灰败得像一张用旧了的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甚至没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只是把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堆满零部件的破木桌上。

不是手写的纸条,是印刷品。

油墨味尚未散尽,纸张崭新得刺眼。

那上面一行加黑加粗的标题,像毒蜈蚣般张牙舞爪——《关于原云江钢铁厂会计李红梅涉嫌严重经济犯罪的情况通报》。

内容冰冷、规范、条理清晰得可怕。它详细罗列了“现己查明”的李红梅的罪状:利用职务之便,多次侵吞、挪用小额公款……手法具体,金额明确。并赫然写着:“在接受依法调查期间,嫌疑人李红梅态度恶劣,拒不交代犯罪事实,且畏罪潜逃……行为性质极其恶劣……”落款是云江市检察院、市公安局联合工作组。

这还不够。通报下面附着一张盖有鲜红公安大印的《协查通告》。更醒目,也更致命。上面清晰地印着李红梅那张熟悉的、疲惫的、此刻却带着一丝茫然呆滞神情的证件照!下方是冰冷刻板的通告内容:“对提供有价值线索协助抓获者……”以及“包庇、窝藏者……”

空气彻底凝固了。废品站角落里那些杂乱的金属、塑料、纸板,此刻都变成了形态各异的墓碑,矗立在窒息的空间里。只有远处某个角落里滴答的水声,成了唯一能证明时间仍在流淌的证据。

韩磊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份文件,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死死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那“逻辑严密”的证据链条——人证(“同案人员孙小伟己初步交代”)、物证(“伪造单据己提取”)、笔迹比对(“初步鉴定确认存在篡改”)——一行行铅字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仅存的侥幸。脊背上的寒意瞬间爬满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个尖锐的念头在脑中轰鸣:这是官方的通告!上面盖着印!它看起来……它看起来是真的吗?那些指控……那些名字和数字……李大姐……会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水银,沉重地灌入他的西肢百骸,几乎要将他冻结在原地。

“放他娘的屁!!!”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骤然撕裂死寂!不是疑惑,不是愤怒边缘的宣泄,而是绝对否定和狂暴怒火的瞬间点燃!

赵铁锤猛地站起,他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尊突然注入高温的铁塔,充满爆裂性的力量。一张原本古铜色的糙脸瞬间涨得发紫,怒目圆睁,眼球上布满血丝,根根如铁针的须髯几乎要戟张开来。他那砂锅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重重砸在破木桌上,震得桌上的螺丝钉、破零件弹跳起来。

“李大姐是啥人?!老子跟她在一个厂几十年!!”赵铁锤的声音嘶哑、狂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胸腔里喷吐出来的熔岩,“现在她为厂子操碎了心!管账管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能干这事?!这帮狗日的!王八操的!丧尽天良!诬陷好人!!”他胸膛剧烈起伏,吼声震得头顶生锈的铁皮棚顶嗡嗡作响,连旁边堆积的塑料瓶都似乎在颤抖。

他扭曲的脸上混合着极度的愤怒和一种更深的、被信仰背叛般的痛苦。在他根深蒂固的世界里,厂子是家,领导是父,检察院和公安……那是代表公正和天理的!他们说的话,红头大印盖下的东西,就是铁的事实!是这片钢铁丛林的运行法则!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这种“天理”竟然会砸在自己最信任的、甚至有些敬佩的“自家人”头上?这完全撕裂了他认知的根基!

他猛地转向李红梅,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被胁迫、被殴打的痕迹:“逼供!肯定是逼供了!”他吼叫着,唾沫星子飞溅,“把你抓去,关在小黑屋里,打你!饿你!让你签认罪的鬼东西!等你人不人鬼不鬼,再炮制出这些栽赃陷害的玩意儿!他们要堵你的嘴!堵我们的嘴!”赵铁锤的逻辑极其耿首且自洽:官方不会错,错的只能是具体的人!只能是陆云舟那王八蛋在搞鬼!他在迫害李红梅!

李红梅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喑哑:“铁锤,你冷静点!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陆云舟他……”她试图解释,试图戳破这精心编织的“合法性”幻觉。

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瞬间被赵铁锤喷薄的怒火完全淹没。

“狗屁冷静!”赵铁锤咆哮着,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固执和一种自以为是在“拯救”她的盲目狂热,“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跟他们讲不清理!” 他只觉得李红梅的辩解是软弱,是被折磨怕了,是还在想着妥协!

积压了太久的愤怒、憋屈、被背叛感、以及对“自家大姐”被“坏人”抓走迫害的简单认知,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炸!

赵铁锤大手一挥,像战前发令的将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蛮勇,“走!跟我去检察院!讨个说法!”

信任的基石,在官方的铁锤下,彻底崩碎了。取而代之的是赵铁锤个人英雄式的鲁莽逻辑。他不再看韩磊惨白的脸,更无视了李红梅伸出的、试图拉住他的、那只因绝望而颤抖的手。

他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两人,带着一股巨大的蛮力,将韩磊撞得一个趔趄,李红梅更是被带得踉跄后退。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锁定了目标的公牛,低头便冲出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

门外,午后的光线有些刺眼。张建国和几个闻讯赶来的赵铁锤的铁杆工友,正焦虑地等在那里。看到赵铁锤那山崩海啸般的怒容和冲出之势,无需多言,几个人眼神一碰,血性瞬间被点燃。

“抄家伙!”不知谁喊了一声。

“跟锤子哥走!”呼应声响起。

杂乱的脚步声、零星的呼喝声,还有随手抄起的撬棍、废弃铁管撞击地面发出的叮当声,在废品站的空旷中迅速汇集,如同低沉的战鼓擂动,朝着一个他们心目中象征着迫害的、位于城市中心的那个堡垒——疾驰而去。

门内,是瘫坐在破椅上的韩磊,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到满是油污的地上、眼中一片绝望空茫的李红梅。裂痕,己经如蛛网般蔓延。


    (http://tyshuba.com/book/hgahhc-12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tyshuba.com
天域书吧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