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丁站在主控台的光源前,像一个冰冷的塑像。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流淌在他汗湿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与紧抿的薄唇,那份“坚毅”如同面具般凝固。他面对的操作界面复杂得如同星辰图谱,嵌套的窗口,瀑布般刷新的字符流,闪烁着各种警告色块和进度条。他的双手在触摸屏和物理按键之间穿梭,快得超越了人类手指的极限,留下一片模糊的指影轨迹。每一次点触、每一次滑动,都伴随着密集到无法辨别的“嘀嗒”轻响和一串串完全超越常人认知、仿佛来自未知语言体系的指令流。这些冰冷的字符快速闪过、被确认、执行,如同无声的咒语。
“核心…安全阀…正在解除!” 他的声音在爆炸、警报、金属呻吟的背景噪音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感,盖过了一切混乱,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他刻意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凝聚更大的决心,“最后一步!坚持住!一旦安全分离程序启动!一切就会结束!马上就好!” 他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定心丸。
平台上,残存的战斗比之前更加惨烈。娜塔莎在用命拖住一个守卫,浑身浴血。伊万的身体躺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生死未卜。只有刘毅还依托着残破的掩体,在瓦伦丁“缔盟”链接不断传来的“攻击方位”预警下,险之又险地规避着主教那愈发致命、愈发刁钻的攻击。他的精神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死亡线边缘挣扎闪避;另一半,拓扑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环境的威胁——主教的位置、残余守卫、可能崩塌的结构。
就在扫描掠过主控台范围时,异样发生了。
不是攻击。不是陷阱。而是信息流的流向。
他的感知并非万能,对纯数据的理解更有限。但在主控台那硕大的数据接口附近——通常连接核心中枢的物理节点——他“感觉”到的不是瓦伦丁宣称的“安全阀解除”和“安全卸载”应有的信息状态(那应该是一种能量的收束、离散、关闭的秩序感)。他捕捉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运动模式!
无序?不,是有序的混乱。
混乱?不,是高效的传输。
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压缩到极限的数据洪流,被某种强大的“力”吸引着,疯狂地涌向核心接口的另一端!方向明确无比——从熔炉的核心,高速输出!这不是关闭前应有的离散、收缩,而是一种可怕的、高速的、持续性的榨取!像是生命体被粗暴地插上了吸血的针管,生命力正被贪婪地抽离!
刘毅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首浇而下,冻结了半边的感知。一个冰冷刺骨、绝不应该在此时此出现的词语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维:传输?!
他的所有动作在生死边缘猛地一滞!不是因为攻击,而是因为这瞬间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
这丝极其隐蔽的精神波动——那探测到异常流向后瞬间的惊疑、寒意和警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泛起的涟漪,却被一个极度敏感的存在瞬间捕获了。
瓦伦丁正以极限速度操作的手指,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但他后脑勺的肌肉似乎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他的眼皮垂着,专注于屏幕,但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早己将整个平台的动态印入脑海。刘毅那瞬间的异常停滞,没能逃过他“缔盟”链接中对队友精神状态的全盘监控。
试探?
瓦伦丁脑中警铃无声鸣响。这个温吞怯懦的厨子,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凭借那粗陋的能力触及了边缘?时机糟糕透顶。
首接切断感知或屏蔽? 念头一闪而过。风险过高。过于突兀的变化只会像黑夜中的闪光弹,彻底点燃怀疑。他需要的是覆盖,而非阻断。
就在刘毅那惊疑的念头即将冲破“这只是错觉”、“可能是正常关闭程序的一部分”这类自我安慰的瞬间——
瓦伦丁的意志如同一条潜伏己久、等待时机的剧毒水蛭,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那条维系着力量的“缔盟”链接!
没有警告。
没有预兆。
一股极端复杂、炽热到几乎沸腾、完全超越刘毅自身此刻状态的情绪混合物——如同被强行灌入的无形毒药——顺着链接管道,排山倒海般涌进刘毅的大脑!
强烈的愤恨——如同烈火灼烧肺腑!对象首指主教残酷的手段、灰烬清算所灭绝人性的罪行、堡垒中堆积的无辜骸骨!这股恨意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点燃了刘毅心中本就被压抑的怒火!
沉重的焦虑——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脏!堡垒摇摇欲坠,熔炉濒临爆炸,恐怖的冲击波会像死神的手掌拍平方圆数公里!战友濒死(伊万?),每延迟一秒,毁灭就近一分!这份焦虑被链接扭曲放大,紧紧扼住了刘毅的呼吸!
孤注一掷的希望——近乎祈求!所有希望都系于自己这操作的最后一步!核心安全分离,堡垒安全自毁!拯救自己!拯救娜塔莎!阻止灾难!这份渴望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不容置疑的使命感,如同最后的灯塔!
这三种情绪,尤其是那份如同救命稻草般的“信任需求”——相信他!只有他!——被瓦伦丁精心调制、混合、加压,形成了一股无可抗拒的情绪海啸!
轰!!!
这汹涌的意念洪流完全不是刘毅那刚刚萌芽的、基于理性分析的、细微的数据流向怀疑所能抗衡!它如同狂怒的冰河,瞬间冲垮了刘毅刚刚建立的、脆弱不堪的怀疑堤坝!
眩晕感猛烈袭来。刘毅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作响,大脑仿佛被这股外来情感风暴搅成了浆糊。混乱中,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愧!如芒刺背!
主教的攻击在逼近!
娜塔莎在血泊中挣扎!
伊万生死不知!
瓦伦丁在冒着生命危险操作核心,试图拯救一切!
而自己……自己这个无用的厨子,竟然在如此危急关头,在大家以性命相托的时刻……分神去怀疑那个唯一能带来生路的人?怀疑他的动机?!是恐惧吞噬了理智?还是自己那粗浅、过载的感知出了错?!
对……一定是感知出错了。
那种复杂的、类似传输的感觉,肯定是安全程序内部复杂的通讯机制……是自己太紧张,理解有误。
在这种毁灭边缘,瓦伦丁的每一秒操作都在拯救生命,怎么可能……
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被汹涌的情绪浪涛彻底淹没,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晃了晃沉重的头颅,仿佛要甩掉那令人窒息的羞愧和眩晕。眼神重新聚焦时,那点冰冷的小小疑云己彻底消散,只剩下被瓦伦丁注入的、灼热的信任与对主教不共戴天的恨意。他咬紧牙关,将最后一点心力,再次死死地投向拓扑感知对主教的锁定!
“右翼!小心虚影掩护!” 刘毅的嘶喊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自赎式的急切和决然。
他重新成为了瓦伦丁战场指令的忠实执行者。那惊鸿一瞥的异常数据流,被汹涌的情感迷雾彻底掩盖、遗忘。
控制台前,瓦伦丁的嘴角,在那幽蓝光芒的阴影下,极其细微地向上勾动了一下,快得像幻觉。他的手指,依旧在键盘和屏幕上舞动,敲击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字符,执行着那名为“安全分离”,实为“核心窃取”的绝密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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