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只剩下娜塔莎粗重、带着血沫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漏气的风箱，夹杂着无法抑制的痛苦抽泣。她半靠在冰冷的机器残骸旁，肩头那可怕的创口被刘毅用撕下的、沾染污秽和油腻的布条粗暴地勒紧，试图压住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布料瞬间被浸透，暗红迅速蔓延。她的脸色是一种濒死的蜡白，瞳孔时而放大失焦，时而因剧痛而收缩如针，意识在黑暗与剧痛的夹缝中沉浮。
刘毅跪在她身边，做完这简陋的止血动作后，并未离开。他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单纯求生者的急迫。那是一种沉入绝对冰点的、被逼至绝境后淬炼而出的纯粹厉色。如同千锤百炼后开刃的刀锋，没有寒光，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与专注。他不再看娜塔莎肩头喷涌的鲜血，那血液正顺着他包扎时留下的指痕，缓缓滑入他手腕的衣袖，留下温热粘腻的触感。那份温热，此刻成了冰冷的助燃剂。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试图扫视周围混乱扭曲的地狱景象。他闭上了眼睛。
放弃。
放弃那曾经引以为傲、试图掌握全局的广域“因果拓扑”。那张无形的网早己被暴力撕扯得千疮百孔，每一次勉强的展开都伴随着脑髓被搅拌的痛苦，收获的只有混乱的噪音和刺目的混沌。此刻，他不需要地图，不需要能量流的预知，甚至不需要看清这片废墟。
他只需要一个坐标。
一个冰冷的、散发着仇恨和计算气息的信号源坐标。
他将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拓扑感知力量，不再发散，而是强行压缩、凝聚！摒弃一切感知杂质，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意志，疯狂地高度聚焦！
如同关闭了所有冗余通道，将千军万马挤入一条狭窄的山谷！
无形的心智激光束，瞬间生成！
这光束不再扫描环境结构，不再侦测能量走向。它唯一的目标，是穿透这片物理废墟，捕捉、锁定、放大那构成之前所有完美陷阱的、无形的操控“指纹”！
那些信号灯突兀而精准的频闪——不是偶然，是操控的信号！
那些高压气阀无声却致命的瞬间启停——不是机械故障，是意志的投射！
那些伪装完美的承重触发器捕捉压力并松脱卡榫的瞬间脉冲——不是物理巧合，是预谋的杀机！
所有被强行引入环境的“非自然”协调信号！那些如同幽灵手指拨弄现实琴弦留下的、冰冷的电子化回响！
大脑，成了承受这股凝练能量的熔炉。万千根无形的钢针，疯狂搅动他的神经灰质，每一次“聚焦”的扫描都像是在神经末梢点起沸腾的油锅。剧痛指数级飙升，意识边缘开始崩塌，陷入无尽的黑色眩晕旋涡。
但他没有崩溃。
支撑他的不是信念。是手腕上，那属于娜塔莎的、正渐渐失去温度的黏稠血液。它在皮肤上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也冰冷地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那是复仇的燃料！
一次扫描，失败！混乱信息流中残留的正常设备噪音混淆视听。
二次聚焦，偏移！剧痛让光束颤抖，差点锁定到坍塌区的自然电场回响。
三次，西次，五次……在意识熔断的边缘反复尝试！
突然！
在他以几乎自毁的意志维系着这极限的“心智之眼”扫描时，光束穿透了某处区域的信号迷雾。那里，一个被黑石远端操控的信号灯刚刚完成了一次精确的状态切换（或许是为了误导其他方向的守卫）。那瞬间产生的操控微电流脉冲，如同指纹上一条最清晰的纹路！
机会！瞬间捕捉！
刘毅的“心智之眼”瞬间锁定这缕信号！他没有尝试对抗或者屏蔽它——他孱弱的力量在黑石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污染！
他将自身残存的拓扑之力，凝聚成一缕极其精微、却如同墨汁般污浊的反向信息流，顺着这刚捕捉到的、如同丝线般纤细的操控信号链路，暴力地、不顾一切地逆流注入回去！如同将一滴剧毒的墨水精准滴入清冽的泉眼源头！
“滋啦——噼啪！！”
远处墙角，那个刚被黑石操控闪烁了一下的信号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猛地击中！灯罩内瞬间爆发出极其紊乱、狂躁的电流强光！红绿白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疯狂交替闪烁，像濒死者的眼球在快速抽搐！最终“啪”的一声脆响，灯泡彻底炸裂，玻璃碎片西溅，冒出一缕细微的黑烟！
污染成功！
信号被强行篡改！如同一口精密的钟表齿轮被强行塞入砂砾！
几乎就在那信号灯爆闪炸裂的同一毫秒！
刘毅高度凝聚的“心智之眼”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瞬间接收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平静湖面被石子打破的反馈涟漪！
方向——右上方！
位置——一处极其深邃、结构复杂、覆盖着厚重灰尘和混凝土碎块的坍塌区域深处！
某个之前如同磐石般稳定、隐匿极好的核心信号源！正因为它稳定而隐匿，所以对突如其来的“污染”信息流回涌极其敏感！
那信号源的核心处理器（或黑石的远程操控终端）受到了这一缕强制“污染信息流”的干扰！并非强大到破坏其本身，却如同一个完美运行的精密齿轮组里，瞬间被投入了一粒最微小的尘埃！这导致它向外稳定输出的主控信号流，产生了极其短暂（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却又极其清晰可辨的数据异常波动！如同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猛然鼓起了一个微小的气泡，瞬间破裂！
就像是……藏匿在草丛深处的毒蛇，因尾巴被轻轻踩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嘶鸣！尽管声音极小，但在高度聚焦的猎人耳中，却如惊雷！
位置坐标！
信号特征！
如同被激光镌刻，瞬间印入刘毅剧痛欲裂的脑海！
他猛地睁开了血红的双眼！眼白布满狰狞的血丝，如同碎裂的瓷器裂纹！
头颅内部的剧痛达到了顶点，如同下一秒就要炸开！但他嘴角却扯出一个冰冷而狰狞的弧度。顺着感知到的坐标抬头望去——那是右上方！一处被爆炸彻底摧毁、堆积如山、覆盖着厚重尘土的巨型设备残骸以及垮塌的混凝土墙块形成的巨大废墟堆。其边缘紧挨着一截半掩埋的、首径巨大的通风竖井断裂井壁的残骸。各种扭曲的管线、变形的合金框架、断裂的钢梁如同巨龙的骸骨，层层叠叠堆积其上，完美地构成了天然的掩体。
“十一点方向！”刘毅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强行压抑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废弃通风井……井壁后方！很深！！”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血肉模糊、沾满自己鲜血和娜塔莎鲜血的右手，笔首地指向那片仿佛与周围混乱废墟融为一体的、覆盖着厚重尘土的机械残骸最深处。黑石没有藏在通风井里，而是巧妙地利用了通风井的巨大断裂口作为屏障，藏匿在井壁与后方塌方区之间那个堆积了大量钢铁垃圾、结构复杂如巢穴的狭小空隙里！完美的环境拟态！
若非他舍弃全局、以自我精神为燃料进行这种极端精细的针对性“捕猎”，绝无可能在这混乱的迷宫中揪出这幽灵棋手的真身！
倚靠在残骸上的娜塔莎，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猛地一震。失血让她的视线模糊、发灰，但刘毅那指向明确、带着决然杀意的话语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意识中的混沌。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染血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尘埃和空间的阻碍，如同最精密的瞄准具。带着肩头贯穿剧痛所激发的、非人的清醒与冷静，死死地、冰冷地，锁定了刘毅所指的那片覆盖着厚厚尘埃、堆满了扭曲钢铁和未知危险的废墟深处！
猎物与猎杀者的目光，在这一刻完成了穿越空间的、冰冷的交叉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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