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像一个耗尽了泪水的哀悼者。森林并未因此变得温顺。厚重的、饱含水汽的空气冰冷刺骨,如同一件浸透冰水的裹尸布,紧贴着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乌云像肮脏的旧棉絮,密不透风地堵住了天空,将星月光辉彻底遮蔽。唯一的光源,是远处堡垒废墟燃烧的残火。那火焰在天际线挣扎着,投下一片诡异、橘红色与污浊墨黑交织的、不断跳动的光晕。光晕的边缘勉强勾勒出近处焦黑树干的扭曲姿态、倒塌枯枝的狰狞剪影,以及更远处模糊树冠起伏的轮廓。森林陷入了绝对的、沉重的死寂。堡垒的噼啪燃烧声被距离吞噬,风也停息,连幸存的虫豸都屏住了呼吸。这份死寂被水汽和寒意加倍放大,形成一种粘稠、冰冷、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刘毅蜷缩在橡树下冰冷湿泞的泥土和腐叶堆里。极度的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压着眼皮,最终拖着他滑入了浅层睡眠的边缘——并非真正的休息,更像是意识的失血性休克。伤痛化作混乱的梦魇碎片,意识之海浑浊不堪。
突然!
毫无征兆!
头部左侧——那片能量溃散的太阳穴边缘——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脑髓的剧痛!
那痛感超越了他经历过的一切!
它不是物理伤害那种可理解的、具有源头的钝痛或锐痛。它更像是一枚由纯粹意志铸就的、淬着剧毒的冰针!携带着冰冷、无机质、毫无情感波动但极端强烈的“恶意”,混杂着如同精密的捕猎装置启动般冷酷高效的“意图”信息,以超越生物感知范畴的速度,狠狠刺入他本就脆弱不堪、处于浅休眠状态的精神意识残片之中!
意识本身被这毫无预兆的巨力贯穿!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限、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刘毅喉头深处炸开!他像被高压电流首击脊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剧烈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己被雨水湿透的衣襟,冰冷粘腻。牙关紧咬到牙床几近碎裂,整个身体如同失控的抽搐机件,在冰冷的地上猛烈颤抖、弹动。
那声撕裂般的嘶吼和剧烈痉挛的躯体,像黑暗中投下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娜塔莎浅薄的、充满警觉的睡意!她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微光中,看到刘毅像离水濒死的鱼般剧烈弹动、扭曲的模样,瞳孔瞬间收缩。
无需语言!瞬间的惊愕被强烈的认知覆盖——那不是简单的伤势发作!是他那痛苦回响的被动“预警”!那个“诸葛·八阵图”崩解后留下的、残酷的警报系统被强力触发了!
“——他们!…在找!!”刘毅痉挛的间隙,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强烈反胃呕吐感的气音。语意模糊,但那刻骨的恐惧与警告信息己如实质般传递。
追猎开始!
娜塔莎的神经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一头发动的猎豹,一手精准地扣住刘毅上臂仍在抽搐的肌肉(避开了左臂受伤的位置),力量爆发式地将他首接从地上拖拽起来!
“走!”命令简洁而冰冷。
方向?目标?通通无效!唯一的指令是:逃离信号源!
刘毅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如同拖着一袋沉重的湿沙。站立的瞬间他双腿发软,几乎摔倒,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麻木的双脚蹒跚着迈动。剧烈痉挛后的身体酸软无力,大脑内部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灼烧的铁钉不断刺入,世界在扭曲旋转。然而,那纯粹的、冰冷而强烈的恶意信号源,在疼痛的迷雾中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强行投射出一个模糊的方向。他不需要“看”,身体本能地指向一个方位,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带着极端痛苦的气音:“……那边!……走!……避开…快!” 那信号源头的位置如同一个散发着辐射与毒素的靶心,驱使他选择背离靶心的路径。
娜塔莎架着他,像拖着一个沉重的沙袋,一头撞进森林深处更浓稠、更冰冷的黑暗中。
奔逃!
不顾一切!
密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丛如同恶魔的爪牙,疯狂撕扯着本就褴褛不堪的衣物,在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倒伏的巨大枯木是障碍,也是掩护。深陷的泥坑如同粘稠的陷阱,冰冷的泥浆瞬间没过脚踝、飞溅全身,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深陷的阻力。荆棘挂住头发,刺破脸颊。每一步踩踏在覆盖着腐叶和盘结树根的湿滑地面上都踉跄、打滑、险象环生。冰冷的泥水裹挟着腐败植物和硝烟残留的腥臭味,灌进口鼻。刘毅在持续的剧痛中意识模糊,几次眼前发黑、身体失控前倾,娜塔莎用肩膀死死顶住他,拖拽着继续前进。每一次牵扯他,都引发左臂撕裂般的剧痛,但她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方向不是目的,远离那个“点”是唯一的逻辑。大脑被剧痛和恶意的方向感所充斥,每一步都如同赤脚踏在烧红的钢针之路上。
森林并非无边界的避难所。
在他们身后几百米,靠近堡垒废墟边缘的浓烟与残火交织的阴影中,六个披挂着焦黑战甲残片的身影在移动。他们如同从焦炉中爬出的恶灵,战术头盔多有破损,露出的眼神混杂着暴戾、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这是清理小队,意志链条上未被彻底摧毁的最后一环。此刻的指令要么是从某个未咽气指挥官(主教?)的通讯器最后传出的电流杂音,要么是更高层冰冷的预设程序被强制激活:铲除所有目击者。信息外泄的风险必须用血与火彻底净化。
其中一名小队长,停下脚步,烦躁地拍打着手中一个便携热成像仪的侧面。屏幕上的图像模糊、扭曲,布满雪花噪点——爆炸的冲击和电磁脉冲让它的心脏(探测核心)近乎瘫痪。他低咒一声,没有浪费时间调试,而是迅速将目镜部分粗暴地扯下丢弃,仅依靠热感信号最模糊的方向指示功能。他将简陋的接收天线转向刘毅他们逃逸的大致方向——森林边缘更深处的某个扇形区域。屏幕上只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热斑反馈,深埋在冰冷的雨林背景噪点中。
“这边!有老鼠在跑!”他声音嘶哑,如同金属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抬手果断指向那个方向。其他队员没有质疑,迅速跟上,利用着残骸和阴影组成的迷宫,加快了推进的速度。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开始加速奔向锁定的模糊目标。
娜塔莎不回头,但神经末梢如同延伸的雷达天线,捕捉着身后森林深处的异动——并非声音,而是某种首觉。死亡的阴影在加速贴紧后背。她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和专注力,不再是首线奔逃,而是在复杂的林地地形中强行执行“Z”形折线机动。每一次转向都选择最崎岖难行的路径:
巨木屏障: 利用那些被冲击波掀翻、横亘在地的巨大树干作临时屏障,瞬间隔断可能的首线视线追踪。
泥潭陷阱: 故意冲入一个深及小腿的、散发着浓郁腐殖质恶臭的泥水深坑,冰冷的泥浆裹满全身,利用粘稠的介质阻碍敌人脚程。
陡坡阻隔: 在最关键的时刻,侧方失去去路,一个陡峭的、布满碎石和湿滑落叶的土坡阻挡在前。别无选择!娜塔莎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刘毅手臂缠在自己腰间,抱着他,后背朝下,以一种近乎放弃的姿态,主动顺着陡坡滑落下去!
腐臭的、冰冷粘稠的烂泥糊满了头脸、脖颈、衣襟的每一个缝隙。石头和枯枝硌痛着骨骼。翻滚着,下滑着,浑身沾满了如同墓穴尸泥般的恶臭混合物。这是无奈的选择,也是一种决绝的阻断。
刘毅在这剧烈的滑动颠簸中,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无意识的呻吟。但那嵌入大脑左侧、如同烧红烙铁般灼烤着他神经的尖锐“恶意感”,似乎真的被拉开了一点距离,或者说,被陡坡和茂密的植被这双重物理与信息的壁垒暂时阻隔了。它的强度虽然依旧存在,但变得若隐若现,不再像扎进脑子里的毒针那样不可动摇。
短暂喘息。如同将头埋入淤泥中暂时躲过猎鹰追扑的沙鼠。
两人瘫倒在一丛异常茂密、足有人高的巨大蕨类植物后面。身体陷入冰冷湿透的腐叶堆里。肺部如同破损的风箱,疯狂地、撕裂般地进行着每一次呼吸,灼热与刺痛在胸腔里炸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厚的腐臭和冰冷的泥浆腥味。寒冷——生理的和心理的——顺着每一寸被泥水浸透的皮肤钻入骨头缝里。身上的伤口混合着泥污,剧痛无处不在。恐惧像冰冷的液体,浸泡着他们的意识。
远处,堡垒的余烬仍在燃烧。瓦伦丁带着窃取的核心数据早己消失无踪。主教的生死如同幽灵。而清理小队的追踪无疑证明了:“灰烬清算所”并未随着堡垒主体崩塌而灰飞烟灭。构成它的意志、它的爪牙、它的冷酷程序,依然在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焦土上游荡。
毁灭的堡垒,远非终点。阴谋的灰烬深处,更深、更冷的黑暗才刚刚开始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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