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为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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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为何而活?

 

日子一如往常,两人相伴着出门打猎。

可老头刚迈出几步,身子猛地一晃,“哇”地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溅在枯黄的草叶上,触目惊心。

灭生(念离)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上前搀扶,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念离……”

老头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让灭生(念离)纷乱的思绪也莫名沉淀下来。

他默默蹲下身,小心地托住老头的身体,安静地听着。

“我怕是……寿元尽了,撑不过几息了。”

老头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

几息?灭生(念离)心头一震。昨日还如此精神,今日怎会……

老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交代。

“等我……闭眼了,就把我……埋在后院吧……棺材……

不用你操心……杂物房……左边角落……备好了……”

他费力地吸了口气,又补了一句。

“记得……擦干净……上面的灰。”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发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还有……今日过后,你就……离开吧。

咱们爷俩的……恩情,两清了……别伤心……”

老头艰难地仰起头,望着头顶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蔚蓝天空。

“天地……广阔得很……别困在这……犄角旮旯里……”

“不用……牵挂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说出的话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这天下啊……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可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

你们啊……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蓬蓬勃勃……希望……在你们身上……

所以啊……别牵挂……就当……是场梦吧……”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爬到了……山顶上……”

老头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殷切的嘱托。

“……记得……对山下的人……好点儿……

他们……不容易啊……”

不知为何,老头的嘴角忽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看到了什么的笑容,喃喃道。

“你……来了啊……还……好吗……”

话音落下,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飘零的枯叶,带着无边的寂寥与释然,悠悠散去。

紧接着,他胸膛那点微弱的起伏,骤然停止了。

所有的生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他整个人,就这么彻底安静下来,再无一丝声息。

秋日午后斑驳的光线,穿过稀疏的枝叶,轻柔地洒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

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像是被岁月反复冲刷的古老岩石,刻满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此刻,他双眼安然地闭着,灰白的眉毛舒展开来,稀疏的胡茬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银芒。

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凝固成一种平静而祥和的姿态,仿佛只是在这暖阳里沉沉睡去,暂时告别了尘世的喧嚣。

念离静静地蹲在一边,看着。

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感觉陌生又突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而来。

这似乎……应该是痛苦?可为什么,他连这痛苦本身都如此模糊不清?

也许……终究只相处了一年吧?

浅薄的情分,又能指望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近乎麻木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依照老头的吩咐,将他安葬在茅草屋的后院。

泥土一点点掩埋棺木,动作机械而平静。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念离环顾着这间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茅草屋。

他才惊觉,自打被老头救回来那天起,他似乎从未真正仔细打量过这里。

屋子不大,一厅三房——两个卧房,一间堆得满满当当却异常整齐的杂物房。

他一遍遍地走着,手指抚过冰冷的土墙、粗糙的木桌、蒙尘的窗棂……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悄然淹没了心头。

一个疑问,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人,为什么要活着?

这个问题太大了,像没有边际的深渊。

他换了个方向问自己:我,为什么活着?

从前似乎也想过,但念头一闪而过,从未深究。

现在却不同了,这个问题像生了根,死死缠住他。

更奇怪的是,他本能地抗拒去想!

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他莫名地……害怕?

可,他在害怕什么?

念离想不明白。

于是,他像过去一年一样,开始劈柴、打猎、砍树、做饭、洗澡、睡觉。

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头了。

他做的菜味道越来越好,劈柴的速度越来越快,砍下的柴火堆满了整个杂物间,甚至溢到了厅里。他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累。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什么,只知道一旦停下来,那个问题就会像毒蛇一样钻进脑子:“我为什么要活着?”

每一次想起,心口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活着?他当然要活着!

不然,他早该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自我了断了。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如此痛苦?

他想不通,痛苦便愈发深重。

日子一天天滑过。终于有一天,那股盘踞心头的烦闷郁结到了极点,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无事可做。

他在昏暗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洒进来,奇异的是,他竟能借着这微弱的光,看清屋内每一个角落。

他无意识地拿起一件件熟悉的物件,又轻轻放下。

首到走到老头生前睡的床铺边,手指拂过床头一个不起眼的旧摆件时,指尖触到了一角粗糙的纸张。

“这是……?”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张压在摆件下的纸抽了出来。

纸张很旧,边缘破碎卷曲,纸面泛着深沉的黄,墨迹也早己淡褪,几乎洇开,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念离借着月光,一字一句艰难地辨认起来:

[11月25日,那天是我儿忌日。

该死的力蛮宗!

可恨我老了,不过是个比凡人力气大点的老武夫,又能怎样?

冲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我儿……大概也不愿看到吧。]

[自你走后,我走遍了西海五湖,看了无数不一样的景,也见了数不清的人和事。]

[凡人的日子,是真难啊。

活得再小心,也架不住修士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家破人亡……这些破事,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一辈子,苦得让人听不见声儿。]

[我呢?

一个老武夫,除了饿不死冻不着,跟那些凡人又有多大区别?]

[儿啊,你说,凡人活这一遭,图个啥?

或者说,我活这一遭,图个啥?

既然到头来都是个死,都是孤零零一个,那活着干啥?]

[这一辈子,我走过太多地方,看过的悲剧数都数不清。

可偏偏就有那么些凡人,自己都活得眼泪泡饭,苦得不行了,还非得去帮别人,不图回报。

这到底是为啥?我问过,他们也答不上来。]

[一天天,一年年,太阳升了又落,树叶绿了又黄。

什么都变了,唯独心里这个疙瘩,像块石头,越磨越沉,越来越新。

我的日子,就在这翻来覆去的琢磨里,一点点耗尽了。]

[我知道自己没几年活头了,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打算在这儿落地归根。]

[日子一天天过,我以为会带着这个解不开的疙瘩去底下见你了。

可那天,我捡到了一个年轻人,他伤得极重,眼看就活不成了……他长得,可真像你啊!]

[按我以前的性子,救个快死的人?

代价太大,我绝不会干。

可那天……鬼使神差的,我把他拖了回来,还让他留下了。

世事难料啊!]

[不知不觉,跟他一块儿过了一年。

我感觉到,我的大限……也快到了。]

[怕吗?也有点。

可又觉得……好像该放下了。

这两种滋味搅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得很。

我知道,我盼着的(或者说怕着的)那天,终于要来了。]

[可……为啥我还怕呢?

这怕,跟以前那种怕死又不太一样……

我想啊想,想不明白。]

[我把这辈子,这平平淡淡又满是窟窿眼儿的一辈子,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慢慢地,慢慢地……我好像摸着点边儿了。]

[人呐,不是因为会死,活着就没意思了。

恰恰是因为知道会死,活着才显得金贵,才像黑夜里劈过去的一道闪电,那么亮,那么扎眼!

活着时清楚明白的每一刻,都是对那无边虚无扎下的一刀!]

[人因为有盼头才会绝望。

要是从来没盼过啥,那绝望也就扎不疼你了。

正因为尝过盼头带来的那股热乎劲儿,绝望时的疼才格外钻心。

就像见过星星的人,才觉得夜特别长;要是生来就在黑地里,那黑也就不算啥了。]

[生和死,不也是这么回事?]

[活着,就一定有活着的理由,一人一个样儿。

有人图个精彩,为情,为家,为力量,为长生……千人千面。]

[找这个活着的理由,它本身不就是一个理由吗?]

[知道命有尽头,活着才像是在刀尖上走路,每一步都得踩实了。]

[死啊,就像天上挂着的一颗冷冰冰的星星。

它在那儿,不是为了告诉你最后都得完蛋,而是时时刻刻提醒你。

能喘气的日子,短着呢!

就这点儿工夫里,你尝过的甜头、吃过的苦头、得着的、丢了的……都沉甸甸的,有了分量。]

[我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琢磨来琢磨去,觉着吧,活着的价值,不在能活多久,而在于能炸出多大个响动,能亮多久!

就像夜里放的烟花,“嘭”一下,眨眼就没了,可它炸开那会儿的光,能烙在人心里头,亮堂堂的。

这大概就是……在死这口黑锅底下,活出来的一点儿光彩和份量吧!]

[念离,你……大概正在看这张破纸吧?

要是你还在犯迷糊,别怪自个儿。

我这把年纪的老头子,不也迷糊了一辈子吗?

迷糊好啊,迷糊了才知道自己想要啥。]

[可要是老躲着不想,那不行。

这疙瘩它会一首跟着你,甩不掉的。

你要是觉得难受,觉得疼……兴许,是你正在往上长呢?]

[要是实在扛不住这难受劲儿……或许,你真该走了。

我这小破地方,容不下年轻人待一辈子。]

[盼着你看完这些啰嗦话,能……摸着点门道吧。]

[凡人啊……嘿,可不平凡呐!]

念离的指尖轻轻捏着这张饱经沧桑的旧纸,目光低垂,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话。

“凡人啊,可不平凡呐……”

心头的迷雾,似乎被这句话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光。

这茫茫人世,就像一座巨大的危城。

生老病死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凡人在其中艰难跋涉,渺小得如同蝼蚁,随时可能被命运的无常碾碎,连一声哀叹都来不及发出,便随风飘散。

可偏偏,他们心底总还燃着那么一点微弱的期盼,像暗夜里的烛火,支撑着他们熬过刺骨的寒冬。

或许是为了一场不知何时能落下的甘霖,或许是为了一次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拥抱,或许仅仅是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他们咬牙挺着。

然而,正是这点点期盼,求不得,放不下,得而复失,又成了痛苦的根源,让心在无望的泥沼里反复沉沦。

抬眼望去,山川河流,草木鱼虫,世间万物都在既定的轨道上,遵循着相生相克的铁律。

春荣秋枯,盛极必衰,因果的丝线纵横交错,将每个生灵牢牢缚住。

生,是轮回给予的短暂馈赠;死,是尘世落幕的必然代价。

而凡人,就在这无尽的循环往复中,以微末之躯,承载着天地的宏大与无常,以蜉蝣般的生命,丈量着岁月的悠长与厚重。

如此……怎能谓之平凡?

“凡人啊……或许真的,不平凡呐……”

念离再次低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或许……是时候该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

就在纸页即将合拢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背面一处细微的凹凸。

他心念微动,将纸张翻过来,凑近窗边洒落的月光。

只见泛黄的纸背角落里,还有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

[注:床底下……有我留给你的东西……有些玩意儿我也弄不清是啥……盼着……对你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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