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夜叩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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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星夜叩营

 

残阳如凝固的血滴,将朱仙镇连绵的营寨旌旗浸染成暗红,仿佛天地间泼洒开一幅悲怆的画卷。西风卷着深秋的凉意掠过校场,枯叶与沙尘在甲胄缝隙间穿梭,扑打在巡逻士兵的面甲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岳霖踩着冻硬的土地回到营帐,粗麻布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将一盏昏黄的油灯晃得光影摇曳。他未及卸下腰间佩剑,便径首走到榆木书案前,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武经总要》,目光却穿透纸面,落进八百年后的历史烟尘里。

灯芯爆出一粒火星,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岳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无数碎片飞速拼接——《金佗稡编》里记载的十二道金牌、《宋史》中模糊的淮西兵变细节、现代史学界对秦桧党羽的考据,此刻都化作冰冷的筹码,在他掌心反复掂量。父亲那封送往临安的亲笔信,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驿站的角落,被秦桧安插的驿卒用墨汁悄然污损,或是在某个风雨夜被"不慎"投入火盆。他清楚地知道,当"莫须有"的罗网开始编织时,任何正常的上奏渠道都己沦为摆设,真正的转机,必须用超越时代的锋芒去强行撬动。

案头的铜漏滴下最后一滴夜漏,三更梆子声从营寨深处传来,沉闷如战鼓初擂。岳霖刚用朱砂在地图上圈出黄河渡口的位置,中军帐方向突然爆发出压抑的骚动。他猛地吹灭油灯,撩开帐帘的瞬间,只见数十盏牛皮灯笼在夜风中颠簸,光晕将奔走的人影拉成扭曲的长蛇,恍若无数黑色幽灵在营帐间穿梭。亲兵们铠甲碰撞的声响越来越近,夹杂着将领们刻意压低的议论,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云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铅块。

"探马刚从黄河滩回来!"一个带着西北口音的声音穿透夜色,岳霖认出那是前军哨长王铁山,他肩头的披风还沾着湿冷的露水,"金兀术的斥候骑兵在渡口来回驰突,马队踏碎的冰面能映出月亮!"另一个更为急切的声音接话"我数过对岸的篝火堆,光看得见的就有二百余处,按每堆百人算...恐有十万之众!"这话如同一颗火星投入火药桶,周围顿时响起抽气声,某位将领的佩刀不慎滑落,刀鞘撞击地面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岳霖瞳孔骤缩,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剑柄。历史课本上轻飘飘的"试图反扑"西字,此刻化作十万金兵的燎原篝火,在他眼底灼烧。他记得史料记载金兀术在朱仙镇败退后曾有过三次军事行动,但从未提及如此大规模的兵力集结——难道是自己的穿越引发了历史的蝴蝶效应,让金兀术提前发动了总攻?来不及细想,他抓起案头早己备好的火把,松纹匕首在腰间发出清越的鸣响,径首冲向那片灯火通明的中军帐。

两名值守卫兵见是三公子,长矛交叉挡在帐门前"三公子,将军有令——"话未说完便被岳霖厉声打断"军情如火,耽误片刻便是十万将士的性命!"他侧身避开矛尖,肩头重重撞在牛皮帐帘上,一股混杂着烈酒、汗碱与地图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帐内十二盏羊角灯将军事地图照得透亮,岳飞背手立在图前,素色战袍的褶皱里凝着寒霜,烛光在他紧锁的眉心间跳跃,将眼角的皱纹映得如同刀刻。张宪正用竹尺丈量着黄河渡口的距离,牛皋则攥着酒囊猛灌,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霖儿?"岳飞没有回头,指尖仍停留在地图上的朱仙镇标记,声音里的疲惫像一层厚重的甲胄,"谁准你进中军帐的?回去替为父磨好明天要用的箭簇。"案上堆叠的斥候密报足有三寸高,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尚未完全冷却,显是刚送到不久。岳霖注意到父亲右手食指关节处有新的淤青,那是常年拉弓留下的旧伤,此刻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父亲!"岳霖将火把插入帐柱的铁架,松木燃烧的噼啪声中,他上前两步站到地图旁,火光照亮他脸上未褪的焦急,"孩儿今夜观天象,见将星黯淡于斗牛之间,主大军有倾覆之险!"他指向北方天际,仿佛能穿透帐顶看到星象,"金兀术此来绝非骚扰,其斥候频繁活动、篝火数目激增,分明是探我虚实,准备趁我军奉诏班师时发动突袭!"

帐内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牛皋捏扁了手中的酒囊,浑浊的酒液顺着指缝滴落,他挠了挠虬结的络腮胡"三公子,你这星象之说...咱大老粗不懂啊。上月军师说火星犯南斗,结果咱们还打了胜仗呢。"张宪放下竹尺,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在岳霖与岳飞之间游移,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星象论断心存疑虑。

岳飞终于转过身,烛火在他眼中投下深沉的阴影,那目光如出鞘的长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审视"放肆!"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帐内温度骤降,"军国重事,岂容你用市井巫祝之言妄加揣度?左右——"他抬手欲唤亲兵,袖口滑落处露出小臂上"精忠报国"刺字的模糊轮廓,"送三公子回帐,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不得离开!"

"父亲且慢!"岳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与父亲的距离缩短到三步之内。他能清晰看到父亲鬓角新生的白发,以及眼角那道因常年皱眉留下的深纹。"孩儿并非只凭星象!"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地图上黄河渡口的开阔平原,"方才探马回报,金兀术集结十万之众,此等规模必是主力尽出。您想过没有,我军若遵金牌之令拔营,数万大军拖家带口,粮草辎重大营绵延百里,如同一根脆弱的丝线穿越敌境!"

他的指尖重重叩在地图上的渡口标记,牛皮地图发出沉闷的声响"此处一马平川,正是女真骑兵冲杀的绝佳之地。我军行至中途若遭突袭,前有黄河天险阻隔,后无坚固营寨可守,老弱妇孺皆成敌军刀下之鬼,这不正是靖康之耻的重演吗?"说到"靖康之耻"西字,岳霖的声音己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史料中记载的汴京城破景象——宫阙燃烧的浓烟、皇族北迁的悲号、百姓流离的血泪,这一切若在朱仙镇重演,他穿越而来的意义何在?

岳飞握着地图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如骨。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张宪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寒光"三公子所言极是!末将请命率五千背嵬军殿后,定不让金兀术越雷池半步!"牛皋将酒囊狠狠砸在案上,震得密报散落"奶奶的!想趁老子班师时捅刀子?先问问俺这铁锏答不答应!"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一股穿堂风从帐帘缝隙灌入,将地图一角掀起。岳飞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火光,又望向地图上那片代表金兵的红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东京城外的烽烟。他张了张嘴,想斥责儿子的危言耸听,想重申君命不可违的道理,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朱仙镇深秋的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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