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冬天冷得令人恐惧,特别还是70年代末农村的冬天。没有电暖,没有空调,没有油汀。
北风一吹,整个屋子呼呼作响,门缝、窗户、墙缝到处漏风。冷冽寒风穿堂而过,侵肌刺骨。
除了做饭时的厨房,其他房间冷得和室外没有差别。
阿爹阿妈舍不得在厅堂和房间里烧火盆,省着柴用,就让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说我年纪轻轻,多出去跑跑就不冷了。
里头是一层叠一层的粗布单衣,只有最外面是套一件灰色棉花大袄。这棉花大袄的填充还不蓬松,内陷都是一团团成絮的棉花疙瘩,指望多保暖那是不太可能了。大袄里叠加的单衣太多,都有西五件,弯曲手肘都觉得紧绷。
我就只有这么一件棉袄和一条棉裤。这个年龄的男生长身体太快了,往年这件棉袄和棉裤现在穿在我身上短了一截,露出了腰和脚脖子,风一吹冻得要命。
阿妈也看在眼里,说今年手头有点做衣服的闲钱了,过几天就去把往年屯的布票拿去换成布给我做衣服。
景成就没有这个烦恼, 它有完全合身的毛皮大衣,在冬天还自己增厚了许多。
自从天气变冷,它常常窝在厨房灶台边缘打盹。或者没有烧明火时,它首接钻进灶台里,睡在炭灰上。
冬天不种地,它也不用每天陪着阿爹阿妈下田。甚至如果早晨太冷它都不会从厨房出来送我去上学。它也不需要在冬天把手浸进冰冷的井水里洗碗洗衣服。
看它每天睡在火旁取暖的样子,我感觉冬天狗比人过得要舒服。
我拿起一根粗树枝塞进灶里,对着蜷缩在火旁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景成说:“这里这么冷,你还习惯吗?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没像现在这样挨冻过。我天天半夜被冻醒,那被子又硬又薄,我穿着棉衣睡都感觉不到一点暖和。”
粗树枝中心还没干透,火一烧,树汁噼里啪啦从里面冒出来,烟熏呛鼻。
它眯着眼睛往外挪了挪,“这儿是挺冷,但是有那么夸张吗?这又不是北方。可能是我这身毛皮特保暖吧。”
“那是,这种天气你就天天待在火旁睡觉,火熄灭了你就钻到灶台里。你又不用上学又不用下地做农活,还不用碰水洗衣做饭,根本冷不了一点。”
“嘿嘿。”它讪讪一笑,“我现在觉得当狗也挺好。人类社会的事我完全不用操心,没有工作压力,没有房贷车贷,没有人会pua一条狗,还有人喂饭。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没人管。人类社会的规则在我这全都失效。”
“那你不想回去了?”
“回是肯定要回的,这不是现在也没找到可以回去的办法嘛。那就安安心心当一条狗咯。”
“真好,我在这还得当人,还得帮我爸过他的人生。”
“那我跟你换,给你当狗你要不要?”
“不要,当狗会喜欢上粑粑,好恶心。”我嫌弃地努起鼻子。
阿妈端着一盆泡发的黄豆走进厨房,哐一下重重放我面前,说:“海林,还有半个月就到春节了,我们得赶紧把豆腐做了。今年多做点,回头给你大姨、二爷爷他们都送点去。今年豆好,你看,泡了一晚上,泡得多好啊。”她捻起一粒豆子,用食指和拇指轻轻一碾,豆子便碎开。
我盯着盆里被泡到圆润的黄豆,支支吾吾道:“哦……嗯……怎么做啊?”
“你小子,才一年没做豆腐就忘了?去年这时候咱家不是才做过吗?”阿妈低声埋怨道,“也怪你今年摔伤了脑袋,啥事都记不清了。”
我抿了抿嘴,和景成相视一笑表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去年这时候做豆腐的不是我,是爸爸。
阿妈指着埋在柴火堆里两块轮子状石盘说:“你把石磨搬出来,拿去仔细清洗干净了再搬回来,咱在厨房里磨豆腐。今天赶紧把豆磨完,明天给刘叔他们送去,明儿到他们开始做豆腐了。”
我答应着,推出石磨将它立起,转身盛水进锅里烧了半热,再一瓢一瓢舀出来泼在石磨上,用竹刷子细细洗刷着石磨。
阿妈提着木架纱布回到厨房,眼瞥到我烧热水洗石板,张口数落:“你怎么还用热水洗?多浪费柴火!我的个老祖宗,我平日清早起床时和晚上那么冷都没烧火盆!给你小子洗个东西就烧掉了,你可真会享受。”
“阿妈,柴烧没了再去砍呗,你看现在你手生多少冻疮了。省那点柴,挨冷长冻疮甚至生病了,多得不偿失啊。柴值几个钱,看病又要多少钱?你说是不是?”
“是,是,你当少爷,当然容易挨冷就生病,我们这辈子干活干得多的哪里会那么容易生病。”
“啧。”我被阿妈的没苦硬吃观念弄得无语了,只埋头洗着石磨,不再搭理她。
阿妈在一边把木架架好,铺上纱布。转身吩咐我慢慢转动石磨,她则往石磨里加一瓢水,又倒进三瓢豆子。
随着石磨的转动,浓稠的豆浆从磨盘边缘流出,滴入桶里。
转了小半盆豆子,阿妈折身出厨房说要去洗衣,让我学着她刚刚那样,自己磨豆腐。
我瞄一眼贴在灶边上熟睡的景成,把它薅醒,扯下门上一根布绳子,一头绑在景成胸腔,一头绑在石磨把手上,催促景成帮我转起来。
“把我当驴使呢?”景成打了个哈欠,晃晃脑袋,围着石磨慢悠悠转着。
我轻拍一掌景成屁股:“动作利索点!今天晚饭前我们得磨完了!你来这那么久啥也没干过,该做点贡献了!”
它嗷嗷两声小跑起来。
从中午磨到天色渐渐变暗,我手转到发酸,景成也跑得够呛,终于那一整盆豆子全磨完了。
我看着那两桶浓稠豆浆,问洗完衣服回来的阿妈:“全磨完啦!这两桶就是了吗?等它凝固就是豆腐了吗?那我去休息了。”
阿妈擦干净手说:“这才到哪?来,帮我过滤这两桶原浆,把它倒进纱布里。”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桶原浆倒进纱布里,纱布滤出第一道豆浆,剩豆渣在纱布里。阿妈把纱布里的豆渣捞出,让我继续过滤豆浆。
过滤出来的两桶豆浆,倒进铁锅里煮开,边煮边搅拌。
煮开冷却半小时后她拿一碗白色液体,缓缓倒入豆浆里,又不停缓缓搅拌。
然后她拿起锅盖盖住豆浆,说:“你在这等个半个小时,等会儿你帮我看看它凝固没有,凝固了你就把它倒进木架那个模具里,知道不?”
我点点头,照做。
没想到做豆腐还挺好玩。此时这锅白花花的豆腐脑己经形成,颤巍巍的,软弹嫩滑。
我端起一股脑倒进磨具里,阿妈盖上木板,搬了块大石头压在木板上。
清黄的浆水被挤压渗透出模具,流淌下来,整个厨房白雾缭绕,热气腾腾,豆子清香从厨房蔓延出来,香飘十里。
我馋到等不及开晚饭,当阿妈取下石头打开纱布,一板米黄色的豆腐己成型,我就迫不及待?出一口豆腐塞到嘴里。
我敢说我从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豆腐,浓郁醇厚的豆香,没有一点杂味,顺滑弹舌,一抿即碎,舌头轻轻一推,滑溜入喉。
吃原汁原味的豆腐都成了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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