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码头的潮气浸了整夜,修铺门板的缝隙里渗进些青绿色的水痕,像谁用指甲在木头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铃形。秦六刚把铜匠炉烧旺,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不是风刮过铁皮的动静,是金属摩擦的涩声,裹着铁锈味从老槐树后头飘过来。
他瘸着腿绕到树后,晨光正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泥地上筛出碎金似的光斑。光斑里跪着个穿短打的汉子,脊梁骨弯得像张拉满的弓,手里攥着把铜锁,锁孔里塞着团发黑的棉絮,锁身爬满了黄锈,锈迹间隐约能看见“永固”两个字,是二十年前漕帮特制的样式(第43章记忆轮裂时,漕帮曾用这种锁封存密档)。
“秦师傅,这锁……能开吗?”汉子的指甲缝里嵌着泥,抓锁的指节泛白,锁链勒进他掌心,压出红痕。秦六接过锁时,指尖触到片凸起的锈斑,形状像枚铃——是当年漕帮匠人特意打的记号,锁芯里藏着与真妄铃相通的纹路。
修铺的案台上,铜匠炉的火苗正舔着根紫铜条,映得秦六的铜框眼镜泛起橙光。他摘下眼镜,用细针挑开锁孔里的棉絮,絮子里滚出几粒黑色的碎屑,是记忆煤(第49章祭典上烧过的妄煤,能封存不愿示人的念)。碎屑落在案台的木纹里,竟慢慢晕开,显露出个模糊的人影:是二十年前的汉子,还是个半大孩子,正蹲在漕帮仓库后墙,往锁孔里塞棉絮,棉絮里裹着的,是他偷拿的半袋救命粮。
“这锁锁着的不是东西。”秦六把锁搁在砂轮旁,锈粉簌簌落在记忆砂锭子(第52章)上,“是桩没说出口的亏心。”他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几把旧钥匙,钥匙柄都刻着极小的铃形,是当年漕帮解散时,老帮主托他保管的。
汉子盯着那些钥匙,喉结动了动:“那年大旱,我娘快饿死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秦六用浸过记忆鱼胆汁(第52章)的铜刷擦锁身。黄锈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银纹:仓库里堆着的赈灾粮,原是要分发给百姓的;而他偷粮的那晚,漕帮的账房先生其实看见了,却故意咳嗽着转身,把灯笼挂得歪了些,照亮了他逃跑的路(银纹里藏着丝金,是未说破的善意)。
“咔啦——”秦六试到第七把钥匙时,锁芯突然发出轻响。汉子浑身一颤,像被烫着似的后退半步。秦六却没拔钥匙,反而往锁眼里撒了把铃形芦苇灰(第53章):“别急着开,先让锈喘口气。”
灰粉遇锁芯的潮气,腾起缕白烟,烟里浮出串画面:汉子背着粮袋往家跑,鞋帮磨破了,脚底板渗出血;他娘嚼着干粮笑,说“这粮闻着比去年的新”;三年后他再回码头,漕帮仓库早空了,只有把同款的铜锁挂在断墙上,锁孔里插着半片干枯的芦苇。
“那账房先生……”汉子的声音发哑。秦六用钥匙轻轻转了半圈,锁芯“嗡”地颤了颤:“去年冬天走的,临走前托人送了把钥匙来,说‘当年那孩子若来,就给他’。”他从铁皮盒最底层抽出把钥匙,柄上的铃形刻痕磨得发亮,显然常被人。
汉子接过钥匙时,指腹碰着铃形刻痕,突然红了眼眶。秦六把那把“永固”锁架在铜匠炉上,火苗隔着层铁皮慢慢烤,锈迹融化成金红色的液珠,滴在案台上,凝成细小的铃形。“开吧,现在锈软了,伤不着锁芯。”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锁链突然自己绷首,又“啪”地松开,像条卸了劲的蛇。汉子打开锁时,里面没藏东西,只有层细密的金纹,是账房先生用指甲在锁芯内侧刻的:“仓有余粮,何忍见饿殍?”金纹边缘的银纹歪歪扭扭,是他刻到一半时,被咳嗽打断的痕迹。
“原来……”汉子攥着锁,指腹一遍遍蹭过那些字,忽然笑出泪来。秦六往锁里塞了粒记忆砂:“回去挂在娘的牌位旁吧,这锁记着的,不只是偷,还有活下来的念想。”
日头爬到老槐树顶时,汉子背着修铺的旧麻袋离开,麻袋里装着那把“永固”锁和账房先生的钥匙。他走在运河码头的青石板上,锁链偶尔相撞,发出“叮铃”的轻响,像迟来的应答。秦六蹲在门槛上敲铜片,看见汉子遗落在案台边的短打衣角,沾着点金红色的锈液,正是刚才烤锁时溅上的。
风掠过老槐树,骨铃(第51章)、“守”字铜片(第52章)和新挂的半截锁链相击,响得格外清亮。运河的水波里漂着片海棠花瓣(第53章阿晚的铃曾映过这花),远处陆清菱抱着婴儿晒襁褓,金墨布被风吹得猎猎响,婴儿的笑声混着狗剩用芦苇铃模仿的锁响,在码头的空气里缠成一团,暖融融的,像铜匠炉上慢慢化开的锈,带着点涩,却藏着热。
修铺的铜匠炉还燃着,火苗舔着块新熔的铜料,料里混着刚才的锈液,正慢慢铸成枚小铃,铃身的真妄纹不再绞缠,倒像两尾相逐的鱼,在光里游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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