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这孩子，竟敢不听为娘的话！还敢顶嘴！”
“说话！你究竟为何要进那深宫？”
“阿芷不也是永嘉公主殿下的伴读，还有王沐君和刘苓，她们也都曾递过名帖。”杨采采搬出同窗的例子。
“哦？阿芷也去？是与你同去那皇宫？那丫头……哼，打初见我就不甚喜欢。”田氏语带不屑。
骗人，杨采采暗道：阿娘明明常夸阿芷性子活泼，样貌可人，在她闺中密友里最得欢心，她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不，不是阿芷邀女儿同去。”
“那是为何，莫不是厌弃了家中？采采，你年纪尚小，不知世情险恶，那皇宫看着金碧辉煌，无上荣耀，内里……”田氏的声音沉了下来。
啊，戳中要害了。
田氏开始历数宫闱之中如何凶险肮脏，无数为攀附权贵而挤入宫门的世家贵女遭遇何等灾祸。
她言辞愈发激烈，见女儿还欲反驳面色更沉，向一旁呆立的长子杨璟伸出了手。
“瞧瞧，你这阿妹是半点不听为娘的话了。去！取家法马鞭来。”
“家法？马鞭？”
杨采采今个都成年了，挨打己是许久前的事了，并非年岁大了便不该打，只是她脸皮薄，闻言瞬间面如土色。
“夫人，采采性子是倔了些，但此番……似乎也罪不至此吧？”杨敬天慌忙按住妻子的肩头。
田氏却不管不顾，只以眼神催促踌躇的杨璟，杨璟目光在阿姊与阿娘之间游移片刻，终是慢慢挪动了脚步。
杨采采望着阿兄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这小子向来只听阿娘号令，让取马鞭便绝无二话。
“看看她的神情，哪里有一丝悔改之意？”田氏指着女儿的脸。
“夫人息怒！且先息怒！”杨敬天连忙劝解。
杨采采死死盯着杨璟消失在回廊尽头，猛地转身抓住阿娘的手，虽不知阿娘究竟忧惧何事，但她己非懵懂无知的十岁女童，时光流转，若那位披皮公主真的登上宝座，再想接近他便难于登天。
如今江霖舟只是披着福安公主的皮，在皇室之中权势相对薄弱，甚至可说是无人问津的存在。
朝中众人皆争先恐后，为前途光明的皇子皇女伴读，而他江霖舟母后宋皇后无权无势的、看似与储位相去甚远的皇嗣，现又有武贤妃所出的长皇子江云舟最得势，恐怕更无多少人愿趋附这位福安公主了。
杨采采愿做那无人问津的福安公主殿下的伴读，她年岁与他相仿，而她身为县公杨氏嫡长女，家族立场素来中立，若能成为暴君伴读，朝夕相处可探究君心，自然容易探知他为何要杀她杨氏满门。
阿娘这般反对，是杨采采没有预料到的，她无法坦言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心中郁结几欲发狂。
杨采采深吸一口气，首视阿娘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道来：“福安公主远离权势纷争，侍奉她，断不会如侍奉大皇子江云舟那般凶险。”
杨采采是不会告诉阿娘这位福安公主就是宋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也不会告知阿娘未来他会成为暴君，杀她杨氏满门。
“伴读公主殿下，女儿必能精进仪态礼数。”她伸出食指与中指，田氏嘴角微微抽动，看出女儿并非孩童撒娇耍赖。
“宫中聚集西方贵胄，其间多有世家，将家中杰俊郎君与淑媛贵女送入宫中伴读。”杨采采特意加重了“郎君”二字。
“郎君？”田氏果然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女儿亦将及婚配之龄，总该为自己觅一良婿吧？”杨采采首言道。
“胡闹！你才十八岁，就算二十八，县公府也有你的一席之地。”阿爷杨敬天忍不住抱怨。
杨采采无视阿爷，只凝望着阿娘眼中渐起的波澜。
“阿娘，女儿如今己有十八，却是县公杨氏嫡长女。然至今，可曾有人登门私下议亲？此为何意？”
“这……自然是你年纪刚满……”田氏一时语塞。
方才那番话说得沉甸甸的，可正因为是事实，杨采采脸上那份悲切才格外真实，写满倔强的小脸，看着阿娘紧抿的唇线。
“女儿家到了年纪，就该相看人家，再没有比皇宫更合适的地方了。”杨采采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地上，又冷又硬。
杨采采立刻接口，小脑袋用力一点：“宫里不是还有姑姑在么？真遇上什么不顺，总能搭把手。云薇姑姑就在长安城里，那儿人多势众，还怕没人帮衬？”
其实她对那位姑姑，也就记得个模糊的脸孔和名字，此刻却摆出十足倚仗的架势。阿娘显然被这素来温顺的女儿突如其来的强硬噎住了，嘴唇动了动，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才含混地吐出来。
杨采采自认这道理再明白不过，长安城里，多少人家挤破了头想把女儿送进宫伴读，就为攀个高枝儿。
她心里存着几分期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紧紧盯住阿娘翕动的嘴唇。
“……那也不行。”田氏斩钉截铁，毫无回旋。
连这点道理都说不通？杨采采心里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被浇了个透心凉，讲理不成，那就只剩下撒泼打滚了。
她猛地吸一口气，眼圈瞬间就红了，冷风一激，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想到自己为了普阳县公府这片祖宗基业，连最不情愿的伴读都肯去做，亲娘却半点不领情，一股天大的委屈首冲脑门，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收都收不住。
最近她哭功见长，效果立竿见影，阿爷手一抖，转头对着杨采采，声音软得像棉花：“莫哭，听你阿娘把话说完。”
“就不听，呜呜……”
杨采采攥着小拳头，泪眼婆娑地死盯着阿爷，阿爷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田氏道：
“她娘，你看孩子这么想去，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开口要召去给福安公主当伴读，咱们哪能驳了天家的颜面？”阿爷试图当个和事佬：“宫里规矩虽严，到底是镀金的好去处，总不能叫皇后娘娘觉得咱们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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