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荭，”她的声音沉静下来，“江霖舟皇子排行老五吧，今年多大了？”
她上辈子活得糊涂，对那个远离晋阳、住在京城深宫里的“太子”，漠不关心到了极点。别的贵女或许会做太子妃的梦，她连女傅讲的皇家谱系开国历史都懒得细听。
也许吧因为这样，所以才被说“不忠”吧。
她没话说，可这份漠然，竟换来了满门流放、她和兄长身首异处的下场，巨大的冤屈和刻骨的恨意，此刻在她的胸膛里翻腾。
水荭却被她问得变了脸色，眼神躲闪：“福安公主据说己年满二十，但五皇子？小娘子说的是哪位五皇子？”
这反应，让杨采采的心彻底凉了，她脑子里闪过宝座上那张冷酷的脸，临死前那恶毒的话还在耳边响：“用蜜糖裹着的谄媚之词，换取你杨家守护晋阳的所谓清廉？朕，自然会给你满满的恩赏。”
那“恩赏”，便是她兄长和她的鲜血。
如他现在己有二十，记忆中，似乎比她大一两岁。
他被册封为太子，是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的深秋，之后，他就开始显露疯魔，凶名渐渐传开。可在被封太子前，他却藏得极深，一点暴行都没露出来隐忍得近乎完美。
要是他早露出凶相，就算晋阳远离京城，也总该有点风声透出来。
“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凤体好像只生养了福安公主一位殿下。”水荭答得很小心，带着京城宫里人那种讳莫如深的味道。
杨采采瞬间全明白了，江霖舟在当上太子之前，一首披着“福安公主”这张管用的皮，这是那位娘家没势力、身后空无一物的宋皇后，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布下的大局，整个天下都被蒙在鼓里。
那个背景硬、母族强大的皇长子江云舟，恐怕到死都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公主”。
想到这儿，杨采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恨自己上辈子太蠢一点没看出来，她忍不住抬手，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哎哟！小娘子这是做什么！”水荭惊叫，慌忙抓住她的手。
“气它不争气，”杨采采闷闷地说：“连宫里有几位贵人都弄不清。”
“县公大人他本就不爱跟京城这边的人走动，”水荭话说一半，她心里一酸强笑道：“再说小娘子年纪还小呢。”
她皱了皱小鼻子，岔开话：“到时候，我们或许……”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认真。
镜子里映出她现在的样子，脸蛋儿己少女的青涩，浅褐色的眼睛里却有着远超年纪的深沉。藕粉色的裙子衬得她像春天刚抽芽的嫩柳，水荭手巧，给她梳的双鬟髻上簪着一支素净的银簪。
“好看么？”水荭又问，满眼疼惜。
杨采采的指尖拂过那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上辈子的她，长大了愈发清瘦寡淡，在阿爷“节俭养德”的严令下，连胭脂水粉都没碰过，这样近乎清苦的“素净”，竟也成了那人给她定下的罪名，“贪墨税银越了规矩”。
多可笑！又多可悲！
狗暴君的心思，浅薄得让人发笑，是女人，就一定爱打扮；是勋贵，就一定穷奢极侈。他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杨家世代守护晋阳的清白名声，连着她作为女子那点微薄的体面，一起碾得粉碎。
而皇长子江云舟的生母、那位出身显赫武贤妃原是赵国公的嫡长女，不过是宫里那不见血的争斗中，走错了一步，输家的代价就是命。
武贤妃意外死在一场蹊跷的火灾里，皇长子江云舟紧跟着也被暴君江霖舟用狠辣手段把赵国公在朝中的党羽清理干净，亲自把他这位皇兄送上了断头台。
而江霖舟，这头披着“公主”皮的恶狼，靠着这层伪装，在无数猜疑的目光下藏着掖着，最后撕开画皮，坐上了龙椅，成了史书上那个让人听了就害怕的暴君。
杨采采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借刀杀人？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皇长子江云舟或者赵国公，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掐灭了。
武贤妃何等精明，赵国公府势力多大，怎么会轻易相信她一个晋阳小女子空口无凭的“疯话”，只怕她还没靠近，就被当成诬蔑皇家的疯子抓起来了。
再说了，赵国公就真的一点没察觉吗？那场争太子位的暗斗有多凶险残酷，恐怕远超她上辈子的想象。
发髻上素银簪，身上没戴贵重首饰的裙子，这是她上辈子守着的“贵女本分”。墨黑的头发，浅褐的眼睛，平淡的样貌，再这么素净下去，在那个未来的暴君眼里，恐怕还是颗碍眼的、需要踩碎的“小石子”。
狗皇帝！
杨采采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一闪，又迅速被孩童的天真懵懂掩盖。
既然这头恶狼注定要当皇帝，既然躲不过……
那好，就换条路走。
“水荭，”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特有的娇气：“这银簪颜色太素了。”
水荭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小娘子说得对，奴婢这就去开箱子，把夫人留下的那些压箱底的好料子、好首饰都找出来，咱们小娘子，明儿参加永嘉公主的笄礼就该穿得鲜亮，戴得贵气，漂漂亮亮的才好。”
杨采采嘴角慢慢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贪污？江霖舟，这辈子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贪污。
我要用你江家皇室的真金白银，给我晋阳县公府，打一副最硬的护身符。
“福安公主”其实是你江霖舟的大秘密，这普天之下，除了宫里那对母子，知道的，就只有她这个“死”过一回的晋阳杨氏女了。
这个秘密，就是她手里第一把看不见的刀。
“水荭，我同你一起上街。”杨采采把银簪取下，神色冷静，“去绸缎庄买些云锦，再到首饰铺挑些贵重的金镶宝石钗环，越华丽越好。”
水荭有些惊讶：“会不会太招摇了？”
“他不是爱给人安罪名？”杨采采看着镜子里自己，语气带着恨意：“我偏要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奢靡。”
虽说的是气话，但心里盘算这，天上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得为杨家谋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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