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江武帝住的宫殿，气越喘不上来，大夏天的，太阳底下却冷得刺骨，好好的天突然阴了。江霖舟眯了眯眼，这种天，左眼就像被人揍了一样疼。
其实眼睛没挨过打，痛是假的，就像有些断了胳膊的兵，总觉得那没了的手还在疼。
江霖舟也有刻在骨头里的痛，总在最该忘的时候冒出来，像是警告他别忘本。
“我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爬上那个位置。”一个像毒花一样漂亮的女声在脑子里响。
对母后活着时从不敢做的反抗，他想现在补上，那时太小不该那么听话，但对小孩来说母亲就是天。
母后的脸在眼前晃，闭眼也发酸，江霖舟抬起左手，用力按住左眼，采月看出他不对劲，快步过来抓住他的手。
“疼得厉害？今天…要不我去回禀？”她问。
“不用。”
江霖舟语气平静，采月眉头皱紧了，他说习惯忍着，采月却不想看他忍。
江霖舟有点同意，那不用忍的日子快来了，不用再像怕死的虫子一样趴着的日子。
母后告诉他穿女装是很好的伪装，为了不让那个世家重臣起疑，他忍辱负重，谁都可以踢他一脚，都怪张过于漂亮像女孩的脸帮了大忙，虽然不乐意但也是事实。
可时间不等人。
江霖舟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粗，喉结也突出来了，就算吃得再差，个子也还是长大了，装不了女人了。
天生的样子救不了，他母后个子小，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那位父皇。
非要找就是狠，为了自己要的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人是能学的，江霖舟学会了江武帝那些做派，细想起来，他母后也不是什么善茬，可能骨子里就是。
快到江武帝寝宫门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刺进耳朵，那声音里有种扎人神经的东西，像快死的野兽在挣扎，充满了赤裸裸的恐惧。
有人想上去捂嘴，可这朱红宫殿的主人就爱听这个，没人敢动没人拦，那叫声就一首响像没人听见一样，最后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宫女们抖着手，擦着地上发黑的血印子。
这回又是谁的血，宫里逃进来的猎物，没错就是猎物，江武帝盯上的猎物，只要还有口气儿，江武帝就不会放过。
一个太监眼尖，看见走进长廊的江霖舟，赶紧小跑过来，伸手就要拽他胳膊。
那架势，哪有半点对皇子的恭敬，江霖舟早习惯了这无礼，但今天格外烦猛地甩开。
“别碰我。”
“哎哟，公主恕罪，陛下催得急……”太监嘴上赔罪，脸上可没半点歉意，一把推开了江武帝寝殿的门。
大白天的，里面黑得跟半夜一样。
黑咕隆咚的屋里，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动，太监赶紧闭上眼，缩着脖子退出去。
“陛下，福安公主到了，奴才告退。”
“……嗯，呵呵呵……”角落里传来男人刺耳的笑声，像指甲刮在木头上。
不是惨叫的那位，太监走了，那团白东西像女人的还在呜呜咽咽。
“又坏了……”江武帝的声音透着焦躁。
“修好，朕等不及了，呵呵呵……实在忍不住了！”江武帝眼窝深陷，里面闪着疯癫的光。
江霖舟不想看他，垂着眼皮。
这态度惹恼了江武帝，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江霖舟额角裂开，血淌下来，视线反倒更清楚了些也不觉得疼，江武帝见他连眉头都不皱，更气了，可江霖舟压根不看他。
那一瞬间，江霖舟看到的是普阳县公的脸。
呵，这么快又见着了。
趴在地上的江霖舟，通过同心虫看见杨采采正望着她爹，乍一看，他好像在大朝会时见过，记不清具体模样，但那股温和劲儿很像。
“还好没事。”
“阿爷，您这些天还好吗？”
“阿爷没事，快回普阳县去了。”
是啊别放手，江霖舟按住心口，那里莫名跳得厉害，他对自己说：“普阳县公小娘子……”
“嗯？”江武帝被这词儿拉回神。
“普阳……知道我多少？”江霖舟声音没什么起伏。
“普阳县公？”江武帝那无名火居然消停了一瞬，醉醺醺的眼睛眨了眨，又凶起来：“问他干嘛？那滑头和盐城主仗着有几条漕船……不对。”他猛地摇头，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出去。
江霖舟趁这功夫，己经悄悄接正了被打歪的下巴骨，抹掉脸上的血，视野完全清晰了。他冷冷看着江武帝失态。
“他不敢，你问他做什么？你见过他了？”
“没见过，所以才请教父皇，他……知道我这个人么？”江霖舟追问。
“不知道……不，也许知道……”江武帝又摇头，眼神乱飘。
角落里蜷着的女人像快断气的小兽，呜呜咽咽，打她的江武帝突然变了脸，爬回床上，女人大概被这反复无常吓住了，张着嘴竟然朝他这边爬过来。
女人胳膊腿都怪异地扭曲着慢慢爬近，江霖舟装没看见扭开脸，脖子梗着，用同心虫共享杨采采的视角。
“阿爷，告诉我吧。”杨采采问。
“采采。”
“说吧，阿爷。”不能这样下去了，就算回普阳县也没用，杨采采知道……您有事瞒着我。
“采采，信阿爷，一定要信阿爷，只有你……只有你得信爹。”
这死心眼的爹。
光说一句“信我”，谁信？江霖舟心里冷笑，脸上却扯出个窒闷的笑容。
杨采采答应信他了，江霖舟本来以为她是在敷衍，好套她爹的话。
她不太会撒谎，但宗庙祭祀前也扯过谎，江霖舟透过她的眼睛，扫视着县公书房，目光最后定在杨采采脸上。
她和县公相视而笑的嘴角，一下子僵住了，她没在说谎。
她真信她爹，蠢货，江霖舟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
连六岁小孩都不会信的鬼话，漏洞百出的人，居然不知道是来找吾的？
“阿爷，您别急，我信，我信您，我知道爹不是坏人。”
“采采……”
“我不信阿爷，谁信？可这不是信不信的事，阿爷，我其实……”
砰。
床上传来巨响，江霖舟歪头看去，刚才还在身边呜咽的女人，不知怎么被江武帝拽回床上去了。
人己经不成样子了，只有皮肤颜色和纹理还能看出点人的影子。
江武帝身下女人残破的胳膊动了动，手指颤巍巍的，好像是指向他这边，江霖舟心口猛地一跳，赶紧绷住脸，别叫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我的皇儿，快给我……快点。”
江武帝发出不满足的嘟囔，把昏过去的女人随手一推，推开了又后悔，蠢得没眼看，而看着这出烂戏的江霖舟，觉得自己更蠢。
“父皇她己经死了。”江霖舟声音还是平的，但嘴唇有点抖。
最近，坏得越来越快了，要是真永远修不好了想到这个，江武帝脸都白了：“修……能修好？是吧？”
看着江武帝那副怂样，江霖舟又想笑了，怕永远坏掉，当初别弄坏不就行了。
“能。”
得了这句准话，江武帝放心了，搂着那没声息的女人，喃喃说着“爱”啊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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