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穹顶高远，巨大的彩绘玻璃滤下昏沉的光线，将一排排沉默的书架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空气里漂浮着尘埃与旧纸页的气息，寂静被无限放大，每一次书页翻动的轻响都像惊雷滚过耳际。
苏念坐在靠窗的长桌一端，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木椅靠背，试图汲取一丝支撑。她面前的丝绒盒静静躺着，在桌面投下一小片幽深的阴影。盒子是她连夜仿制的，耗尽了她所有的观察力和耐心。信纸的泛黄程度，泪痕的晕染形态，盒盖开合处细微的磨损，甚至连内衬天鹅绒因常年放置口琴而留下的那道浅痕，她都尽可能还原。然而此刻，在季然目光的审视下，这精心炮制的赝品却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会露出原形。
季然就坐在对面。他没有立刻去碰盒子，只是隔着桌子，用一种近乎玩味的眼神打量着苏念。那眼神像冰冷的蛇信，在她脸上缓慢游移，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紧张。他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万事通式的微笑，此刻却淬了毒，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
“苏念同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黏腻的压迫感，“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觉得，用一个粗劣的复制品，就能换回你父亲那足以压垮他一辈子的‘债务’？”他刻意加重了“债务”二字，如同用钝刀在苏念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切割。
苏念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那枚嵌入皮肉的追踪器硌着骨头，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她强迫自己迎上季然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却无法完全抑制尾音的微颤：“东西带来了，季然。放了我爸。”
季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弄。他终于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丝绒盒上方，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视线如同探针，从苏念强作镇定的脸，缓缓下移到她紧握的左手。
“放人？”他慢条斯理地拖长语调，指尖忽然转向，隔空点了点苏念紧握的左手，“苏念同学，你的手……好像抖得很厉害？是害怕，还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比如，某个能让你那位无所不能的黑骑士瞬间定位的小玩意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苏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季然阴冷的目光下迅速冻结。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追踪器？！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想将左手藏得更深，却绝望地发现这个动作在季然眼中只会更加欲盖弥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从季然放在桌角的手机扬声器里爆出！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瞬间撕裂了图书馆的死寂！紧接着，一个经过严重电子变声、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冰冷扭曲的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停止试探。验证目标。】
那声音不像是从手机里传出，倒像是首接钻进了季然的颅骨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他眼底那抹掌控一切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惊惧和屈辱。他猛地收回了指向苏念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声音是来自深渊的鞭挞，抽打在他试图展示的爪牙之上。
苏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声音骇得心头一紧，但她立刻捕捉到了季然那一瞬间的失态！是江屿！是他干扰了通讯！这短暂的混乱给了她一线喘息之机，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钉死在眼前的丝绒盒上。心跳如鼓，但大脑却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疯狂运转。冷静，苏念，冷静！江屿在看着，他在给你争取时间！仿制的细节……哪里？到底哪里可能出错？！
季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被那声音打断带来的波动，脸色重新变得阴沉。他不再废话，一把抓过桌上的丝绒盒，动作粗暴地掀开了盒盖！
天鹅绒内衬上，那只银色的口琴安静地躺着。
季然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口琴的每一个细节，手指甚至毫不客气地过口琴冰冷的金属外壳，检查着磨损的痕迹。他看得极其仔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凌迟的刀片刮过苏念的神经。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快要停止，掌心的追踪器被汗水浸湿，冰冷刺骨。
终于，季然的目光从口琴上移开，落在了衬垫下那张折叠的信纸上。他两根手指捻起信纸的一角，如同拈起一片肮脏的垃圾。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那些娟秀的字迹。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死死地钉在信纸右下角——那片苏念竭尽全力模仿的泪痕洇染处。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审视，还有一丝不确定的阴鸷。他反复看着那片区域，又抬头看看苏念，似乎在对比着什么，又似乎无法完全确定。
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里！泪痕！她模仿了形状、颜色深浅，但……时间的沉淀感？纸张纤维在泪水浸透后的微妙变形？她终究无法复制十年光阴留下的独特印记！季然在怀疑！
“呵……”季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再看信纸，反而抬起头，重新看向苏念。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趣。
“苏念同学，”他慢悠悠地开口，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黏稠的恶意，“我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哒哒声，“江屿的母亲，那位……不幸的女士。她出事的准确时间，是晚上几点几分来着？”
轰！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在苏念脑中炸开！她浑身剧震！时间！她只知道车祸发生在晚上，具体时间……江屿从未提过！她怎么可能知道？！
季然紧紧盯着她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嘴角那抹恶毒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如同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不知道？”他声音里的愉悦几乎要溢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那你猜猜看，一个母亲在临死前，会用尽最后力气录下给儿子的生日歌……是几点几分按下的录音键呢？”
他猛地将丝绒盒“啪”地一声合上！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如同惊雷炸响！
“赝品！”季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愚弄的狂怒和终于抓住破绽的得意，“连最核心的证据都伪造不了！苏念，你在耍我？！”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苏念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看来，需要给你和你那个赌鬼父亲，一个更深刻的教训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苏念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仿制的破绽被彻底戳穿！季然的耐心耗尽！父亲……她几乎能看到父亲被蝰蛇那些人折磨的恐怖画面！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压垮的瞬间——
嗡！
掌心那枚冰冷的追踪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短促、有力、连续两次！像心脏在濒死边缘发出的最后搏动！
苏念猛地一颤！如同即将溺毙的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出水面！是江屿！他在提醒她！他没有放弃！这震动是信号！是破局的指令！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季然狰狞的脸近在咫尺，毒蛇般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苏念在阴影中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尽，但眼底那濒临崩溃的绝望漩涡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淬火寒星般的锐光，正穿透恐惧的迷雾，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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