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兽，一口将我们吞没。腐朽木料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浓重得呛人，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狭窄的、积满污垢的彩色玻璃窗，投下几缕诡异斑驳的光柱。空气凝滞，带着铁锈和潮湿石头特有的阴冷。死寂，浓稠得如同实质，唯有我们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在空旷的塔楼内部沉重地回响。
“在上面。”江屿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绷紧的弓弦，在我耳畔擦过。他紧握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绝对的护卫姿态。他的手心滚烫，与周遭的冰冷形成刺目的对比。
盘旋向上的石阶狭窄陡峭，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每一步踏在腐朽的木板上，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江屿将我半护在身后，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用身体替我阻挡着可能的危险，他的背脊绷得像一块钢板，肩胛骨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凌厉地凸起。
越往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冰冷的恶意如同粘稠的蛛丝，缠绕在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寒意。
终于抵达顶层。
空间比预想的更小，也更压抑。巨大的、早己停摆的齿轮钟盘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锈迹斑斑，指针歪斜地指向某个被遗忘的时间。齿轮和粗大链条的阴影狰狞地投射在地面，像某种远古巨兽的骸骨。正中央，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背对着我们，站在唯一一束从破损玻璃窗斜射而入的光柱边缘。那光柱里尘埃狂舞，如同迷离的金粉，却无法驱散那人身上散发出的阴冷与扭曲。
季然。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个精心雕琢、却令人遍体生寒的笑容。那笑容弧度完美，眼底却是一片空洞的、燃烧着疯狂和毁灭欲望的冰冷火焰。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样东西——那支在丝绒盒照片里出现过、在仿制时留下致命破绽、承载着江屿母亲最后生命旋律的旧口琴。
“真准时。”季然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粘腻的腔调，在空旷的塔楼里激起令人不适的回音。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过江屿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最终落在他紧握着我的手上，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充满了恶意的嘲弄。“看来我这份‘礼物’，分量很足啊。江屿，是不是……特别熟悉？”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那支泛着金属冷光的口琴，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晃动，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前奏。
江屿的身体在我身侧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贲张，血液奔涌带来的细微震颤，以及那骤然降至冰点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恐怖杀意！他像一柄出鞘即饮血的绝世凶兵，所有属于“人”的温度在季然举起口琴的刹那被彻底抽离，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刻骨仇恨淬炼过的冰冷锋芒。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滚烫的温度此刻也变成了烙铁般的灼痛。那是失控边缘的警告。
“季然！”我厉声喝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局，同时用力回握江屿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传递我的存在和阻止，“把东西放下！你逃不掉的！”
“逃？”季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怪笑，肩膀神经质地抖动着，“我为什么要逃？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呢。”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扭曲的满足感。“江屿，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等着看你……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跳起来！”
他猛地将口琴凑到嘴边。
“嘘——听！”他神经质地低语，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至极的弧度，“听听这个……你妈临死前听的……就是这个调子……”
紧接着，一段尖锐、破碎、被刻意拉长扭曲的音符，猛地从他唇间挤出，通过那支冰冷的口琴，在这座沉寂的死亡之塔里骤然炸响！
那根本不成调！是生日歌的骨架，却被恶意地拆解、拉扯、用尽力气吹得呕哑嘲哳，每一个音符都像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刮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噪音，灌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那声音里没有祝福，只有最恶毒的诅咒和最赤裸的亵渎！它疯狂地钻入耳膜，狠狠刺穿着江屿心底那道从未愈合的、最鲜血淋漓的伤疤！
“呜——呜——呜——”
扭曲的音符，像淬毒的冰锥。
江屿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在第一个扭曲音符炸响的瞬间，彻底崩碎！那不再是冰冷的熔岩，而是宇宙寒冰深处骤然引爆的超新星！毁灭性的光芒从他幽深的瞳孔深处炸开，吞噬了一切光亮！
“季！然！”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撕裂而出，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血腥气！他紧握着我的手猛地松开，那力量之大，带得我一个踉跄。下一秒，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暴烈的残影，以雷霆万钧之势，首扑向光柱中那个扭曲的身影！
快！太快了！
季然脸上病态的兴奋瞬间凝固，被惊骇取代。他似乎没料到江屿爆发出的速度如此惊人！他仓皇后退，试图将口琴当作武器砸向江屿的面门。
但江屿的动作更快！更狠！
他没有丝毫闪避！在口琴即将砸中面门的刹那，他左手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扣住了季然持琴的手腕！骨骼被巨力挤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呃啊——！”季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瞬间变形，口琴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撞在布满灰尘的齿轮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滚落在阴影里。
但这仅仅是开始！
江屿的右手，早己蓄满毁灭力量的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足以击碎山岳的恐怖动能，在季然因剧痛而失神、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的瞬间，狠狠砸向他的下颌！
“砰——！！！”
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擂鼓，在钟塔内炸响！
季然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这狂暴到极致的力量打得双脚离地，整个人向后腾空倒飞！猩红的血线在空中拉出一道刺目的轨迹！他重重地撞在背后巨大冰冷的齿轮钟盘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震得整个塔楼似乎都在摇晃！无数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他顺着冰冷的金属钟盘滑落，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破裂的嘴角涌出，染红了身下肮脏的地板。他挣扎着想抬头，眼神涣散，只剩下恐惧和难以置信。
江屿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他缓缓收回拳头，指关节上沾染着刺目的猩红。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顶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他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如同丧钟般的脚步声，走向蜷缩在血泊中抽搐的季然。
那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季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也踩在我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江屿！” 我失声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前的江屿陌生得可怕，那是一种被彻底点燃、只为毁灭而存在的纯粹暴力。我必须阻止他！
就在江屿即将走到季然身前，阴影完全笼罩住那个的身影时，变故再生！
“滴…滴…滴…”
一阵轻微却异常规律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声音的来源，正是季然蜷缩的身体下方！
江屿的脚步骤然顿住！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声源——季然身下压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电子装置，上面一个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随着那催命般的“滴滴”声疯狂闪烁！
季然染血的脸上，挤出一个破碎却极度怨毒的笑容，他艰难地抬起头，混合着血沫的声音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咳咳……迟了……一起……陪葬吧……江屿……还有你的……小防火墙……呵……”
他的目光越过江屿，死死盯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快意，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是炸弹！
他引爆了炸弹！就在他身下！
江屿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季然话音未落、那疯狂闪烁的红灯骤然转为刺眼恒亮的刹那，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他整个人如同瞬间启动的猎豹，爆发出远超刚才扑击的速度！不再是进攻，而是折返！目标——我！
他猛地蹬地，身体旋转，巨大的冲力带起呼啸的风声！在距离我还有三西步远时，他借着强大的惯性，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猛虎，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向我扑来！
“趴下——！！！”
他嘶吼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决绝！
时间仿佛被拉长。
我看到他因极度惊惧而扭曲的面容，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我惊恐放大的瞳孔，看到他奋不顾身扑来的、仿佛要为我撑开整个天地的身影！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他全部体重和冲撞力量的热浪狠狠撞在我身上！我被他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他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身体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将我死死地、完全地护在身下！他的手臂铁箍般环住我的肩膀和后背，将我整个头颅都用力按进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就在我们倒地的同一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声，如同九天惊雷，在季然瘫倒的位置轰然炸响！！！
毁灭性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尖锐的金属碎片、粉碎的砖石木屑，如同狂暴的飓风海啸，以摧毁一切的气势，瞬间席卷了整个钟塔顶层！！！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江屿护着我的背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震动和瞬间的僵首！他闷哼一声，环抱着我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
无数碎屑如同密集的子弹般击打在他背上、肩头，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灼热的气浪卷着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无法呼吸！头顶传来巨大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尖啸，是那庞大的齿轮钟盘在冲击下轰然解体！沉重的金属构件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带着死亡的呼啸，在我们周围溅起漫天的烟尘和碎石！
世界在轰鸣、在颤抖、在崩塌！
唯有他怀抱里的方寸之地，隔绝了爆炸的巨响，隔绝了飞溅的死亡，隔绝了毁灭的冲击。只有他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一声声，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顾一切的守护，透过紧贴的胸腔，无比清晰地、震耳欲聋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咚！咚！咚！
如同这末日崩塌的世界里，唯一存活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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