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墓前的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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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墓前的编译

 

墓园坐落在城郊一座向阳的山坡上,远离城市的喧嚣。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卷过整齐排列的墓碑,发出低沉的呜咽。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松柏枝叶,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逝者的宁静。

江峰的车停在墓园入口附近。他推开车门下车,深蓝色的警服熨帖笔挺,肩章上的银星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没有立刻走向墓园深处,而是站在车旁,目光沉沉地投向那条通往山坡更高处的、被树荫笼罩的小径尽头。他的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

苏念扶着江屿从另一侧车门下来。江屿依旧穿着宽松的衣物,脸色在阳光下显得苍白,但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拒绝了苏念的搀扶,自己站稳了身体,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那条小径,眼神深邃而复杂,如同冻结的湖面下涌动着暗流。

江峰转过身,目光在江屿缠着纱布的胸口和苏念脸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在儿子脸上。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十年的隔阂、沉默的愧疚、刚刚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都浓缩在这无声的对视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江峰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指向小径深处,然后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烟。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苏念瞬间明白了这个沉默手势的含义——他在这里等。把空间和时间,留给江屿和他的母亲。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收回目光,没有再看父亲,只是低声对苏念说:“走吧。”

两人沿着被树荫覆盖的青石板小径,一步步走向山坡更高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影在脚下跳跃。越往上走,墓碑越稀疏,环境愈发清幽。最终,在靠近坡顶一处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城市轮廓的位置,一座素雅的白色大理石墓碑静静伫立。

墓碑上,镶嵌着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温婉美丽,眉眼含笑,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温柔地注视着来人。墓碑下方,刻着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江屿的脚步在距离墓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身体如同被钉住,一动不动。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也落在那冰冷的墓碑上。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十年。整整十年,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恐惧着面对母亲最后的归宿。而此刻,真相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不仅烫掉了枷锁,更在他心口烙下了更深、更痛的印记。

苏念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打扰。她能感受到江屿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和压抑的愤怒。她只是默默地站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锚点。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江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胶着在墓碑的照片上。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容,与他脑海中最后听到的林薇那恶毒的诅咒,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鼻腔和眼眶。他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细微的颤抖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苏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支磨损斑驳的银色布鲁斯口琴。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打开的丝绒盒递到了江屿的视线边缘。

江屿的目光从墓碑的照片上移开,落在那支冰冷的口琴上。瞳孔骤然缩紧。他看到了丝绒盒底衬上,似乎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片一角。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被那支口琴攫住。在“巢穴”深处,他用生命吹响它开启生路的记忆,与母亲录音中那句“吹给妈妈听”的温柔嘱托,如同两股电流,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拾起了那支口琴。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某种宿命的召唤。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墓碑上母亲的照片。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鼓励着他。

江屿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冽涌入肺腑。他举起口琴,冰冷的吹孔抵上干涩的嘴唇。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闭上眼,试图屏蔽周遭的一切,屏蔽心口翻涌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屏蔽林薇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只留下记忆中母亲哼唱的、温暖了整个童年的旋律。

第一个音符艰难地挤出。气息不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破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异常干涩微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再次吸气,试图凝聚气息。然而,林薇那冰冷恶毒的声音碎片,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瞬间击溃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旋律!

“姐姐……你看……你的好儿子……还有你的好丈夫……都完了……”

呜……!

口琴发出一个扭曲变调的、如同呜咽般的杂音。江屿猛地睁开眼,瞳孔里瞬间布满猩红的血丝,额头青筋暴起!巨大的愤怒和悲恸如同失控的野兽,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握着口琴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不行!他做不到!那肮脏的声音玷污了这里!玷污了母亲安息的地方!

就在愤怒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

一只温热而柔软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覆盖在了他剧烈颤抖、死死攥着口琴的手背上。

苏念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他的身侧。她没有看他,目光同样落在墓碑的照片上,眼神清澈而宁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手,传递着无声的暖流和磐石般的支撑。

江屿狂暴的眼神在对上她目光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最坚韧的堤坝。那翻腾的、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的情绪,在她无声的凝视下,竟然奇异地被遏制、被安抚了一丝丝。

苏念的目光转向墓碑上那张温柔的照片,仿佛在与照片中的人对话,声音轻柔却清晰:

“阿姨,他来了。他带着您最爱的曲子来了。只是……有些紧张。”她顿了顿,握着江屿的手微微用力,“我陪着他,一起吹给您听,好不好?”

她的话,如同温暖的泉水,悄然注入江屿濒临冻结的心湖。

江屿的身体依旧紧绷,但眼神深处翻涌的血色风暴渐渐平息了一些。他再次看向母亲的照片。照片上,母亲的笑容似乎更加温柔了,带着鼓励和包容。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闭上眼。这一次,不再试图强行驱逐那些声音碎片。他感受着苏念手背上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纯粹的守护和陪伴。他将那支冰冷的口琴,再次缓缓举到唇边。

呜——呜——

依旧是断断续续、气息不稳的音符。但这一次,不再是孤军奋战的悲鸣。他能感觉到,当他气息即将中断时,苏念握着他的那只手会微微收紧,传递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支撑着他,接续上那摇摇欲坠的旋律。

一个音符,又一个音符。破碎的、带着血泪的《致爱丽丝》片段,在寂静的墓园里艰难地流淌。它不再完美,不再优雅,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两个灵魂共同支撑的力量和……一种迟来了十年的、近乎赎罪般的虔诚。

江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闭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全神贯注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断断续续吹奏的同时,苏念的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无声地从丝绒盒底部,抽出了那张折叠的、泛黄的纸片。

纸片展开。上面是几行娟秀而略显无力的字迹。苏念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内容,瞳孔微微睁大,随即,一种巨大的、混合着震撼和温柔了然的神情在她眼中弥漫开来。

她没有打扰江屿的吹奏。只是在他吹出一个格外艰难、气息几乎耗尽的长音尾调时,她握着他的手再次用力,同时,用另一只手,将那张展开的泛黄纸片,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墓碑前的石台上。

风拂过,纸页微微卷起一角。

江屿终于吹完了最后一个颤抖的音符。他如同耗尽了全身力气,身体晃了一下,被苏念稳稳扶住。他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空茫。他看向墓碑,目光落在母亲的照片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墓碑前石台上的那张纸片吸引。娟秀的字迹,熟悉的笔触……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挣脱苏念的搀扶,踉跄一步扑到墓碑前,颤抖着拾起了那张纸。

泛黄的纸页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力透纸背却依旧温柔的字迹:【愿我儿未来有光。】—— 母字

最后那个“光”字,墨迹似乎比前面略深一些,带着一种深深的眷恋和希冀。

江屿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十年来,父亲沉默的疏离,林薇冰冷的指令,自我厌弃的深渊……所有的黑暗和挣扎,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在这一刻,被这行穿越时光而来的、母亲最后的祈愿,狠狠击中!

“未…来…有…光……” 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哽咽的音节,从江屿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迟来了十年的泪水,汹涌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泄漏出来,如同受伤的幼兽。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墓碑上母亲温柔含笑的照片,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冰冷的石碑,质问那个沉睡的灵魂:

“光……在哪里?妈……你告诉我……光在哪里?!林薇!她就在你身边!她看着你……她害了你!她还要毁了我!毁了我们所有人!你告诉我……光在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充满了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悲愤。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他攥着纸页、剧烈颤抖的手上。

苏念站到了他身边。她没有看墓碑,没有看那张纸,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屿布满泪水和痛苦的脸。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洞穿一切阴霾的力量。

“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清晰地落入江屿混乱的意识深处。

江屿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猛地转向她,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苏念没有移开目光。她抬起另一只手,没有指向天空,没有指向远方,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轻轻按在了江屿的心口——那道刻着“JY0420”的疤痕位置。

隔着衣物,她的掌心滚烫。

“光,在这里。”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他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首抵灵魂深处。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苏念按在自己心口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她那双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却无比明亮的眼睛。

心口处,那道疤痕在衣料下隐隐发烫。与苏念掌心相贴的位置,传来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共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话语和触碰下,被瞬间点燃、唤醒!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苏念扑救铅球染血的欠条、ICU里刻下SS-JY001协议时她眼中的光、图书馆硝烟中扯断她发丝的瞬间、唇抵伤口注入守护代码的滚烫、废墟黑暗中共同吹响的救赎音符、病床上同步率100%的心跳光带……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生死与共,所有的守护与托付,在这一刻,被苏念那句“光在这里”,彻底串联、点燃!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暖流,混合着永恒协议的磅礴力量,以两人掌心相贴的心口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仿佛一颗沉寂己久的星辰,在灵魂的宇宙中骤然点亮!

江屿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迷茫,如同被这骤然亮起的光芒驱散!他怔怔地看着苏念,看着这个一次次将他从深渊拉回、一次次用生命守护他、此刻告诉他“光在这里”的女孩。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被苏念按住的手,那只手上还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字条。他不再看墓碑,不再看字条,只是用那只手,颤抖着,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指向苏念。

他张了张嘴,喉咙因为巨大的情绪而哽咽,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清晰和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寂静的墓园里:

“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时光的阻隔,死死钉在墓碑的照片上,用尽全身力气宣告:

“己有光。”

他顿了顿,那只指向苏念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无比坚定: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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