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缓慢地褪去。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连了太久,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深处细微的刺痛。光,是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刺目的白炽灯,而是透过眼皮过滤后、一片朦胧而温暖的昏黄。
苏念的意识如同从深海的淤泥中艰难上浮。沉重的疲惫感包裹着每一寸神经,身体像是被拆开又勉强组装回去,每一个关节都滞涩无比。记忆的碎片混乱地漂浮着:冰冷的意识深渊、缠绕的猩红锁链、撕裂灵魂的污染……然后,是那道蛮横撞入的、燃烧着幽蓝与暖白光芒的身影……是他……江屿……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水雾。昏黄的光晕里,是病房熟悉的天花板轮廓。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带着冰冷的现实感。意识逐渐清晰,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重物碾过的酸痛感,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被过度使用的“空虚”感。
她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
视线艰难地聚焦。
一张脸,近在咫尺。
江屿。
他就坐在她的病床前。距离很近,近到苏念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纹路。脸色依旧是那种失血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额角那道新愈的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粉红光泽。他的眼睑下方,是浓重的、如同晕染开墨迹的青影,昭示着极度的疲惫和消耗。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到极致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要将她吸进去的专注,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脸上。
他的呼吸很轻,带着氧气面罩过滤后的微弱气流声,每一次吸气,似乎都牵扯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感。
苏念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摩擦,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抬手,想碰碰他,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意识深渊的幻影,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指尖都异常艰难。
就在她试图聚集力气的时候,江屿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抬起了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还留着留置针的胶布痕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避开了她脸颊上任何可能的伤口或不适,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落在了她汗湿的鬓角。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苏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不是排斥,而是一种被真实触碰的、劫后余生的悸动。
江屿的指尖在她鬓角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和生命的气息。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膜拜般的专注,沿着她的额角,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黏在她脸颊上的几缕湿发,小心翼翼地拂开。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布满血丝的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深不见底的后怕,浓重的疲惫,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深不见底的眷恋。
他看着她一点点恢复清明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狼狈而执着的影子。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楚和巨大庆幸的、破碎的叹息。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一些。灼热的气息带着氧气面罩特有的味道,拂过苏念敏感的耳廓。
“疼吗?”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小心翼翼的询问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受伤濒死的是他自己。
苏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沉重的、只属于她的情感。她想摇头,想告诉他这点身体的酸痛比起意识深渊的冰冷绞杀根本不算什么。但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江屿布满血丝的眼底激起了剧烈的涟漪!那是一种确认!一种回应!
他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只拂开她湿发的手,缓缓下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轻轻覆盖在了她搭在被单外、依旧苍白无力的手背上。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微凉的肌肤,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守护力量。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江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带着暗褐色血污的便服,冷硬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底深处,在看到苏念睁开的眼睛和江屿紧握着她手的那一幕时,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掠过一丝沉重的释然。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过苏念苍白的脸,最终落在江屿紧握着她手的位置,以及江屿肩头那依旧刺目的、被厚厚绷带包裹的伤处。
“她醒了。”江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硬度,打破了病房里无声流淌的沉重情感。
江屿没有回头,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门口的父亲。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苏念脸上,只是握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更紧了一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在,谁也不能打扰。
江峰的目光在儿子冷漠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早己习惯的沉重。他不再看江屿,目光转向苏念,语气依旧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醒了就好。‘曙光’……还在等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力,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微弱的呼吸声。
苏念的目光追随着江峰离去的背影,又缓缓移回江屿脸上。她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感受着手背上他掌心传来的、带着微颤的坚定力道。一个念头在她逐渐清晰的脑海中浮现:钥匙……U盘……
她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被江屿覆盖的手指,试图传达这个信息。她的目光,带着询问,看向他。
江屿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痛楚和决绝的光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但同样苍白无力的手——那只手一首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着牙,眼神执拗得可怕。那只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向自己病号服的口袋。
摸索。
极其缓慢而艰难的摸索。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一分,紧抿的唇线因为剧痛而微微扭曲。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将那个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是那枚U盘。
幽蓝色的金属外壳,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然而,那冰冷的幽蓝之上,却凝固着大片大片刺目的暗褐色——那是他和苏念的鲜血混合干涸后的印记!血迹如同诡异的图腾,深深烙印在U盘的表面,带着硝烟、绝望和托付的气息。
江屿的手指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U盘。但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枚染血的、冰冷的钥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递到了苏念那只被他覆盖着的手的上方。
他俯视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一种深不见底的托付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氧气面罩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剜出,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病房里:
“钥匙……”
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伤口,声音破碎不堪:
“是你的。”
他死死盯着苏念的眼睛,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
“命……也是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念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看着那枚近在咫尺、染着两人鲜血的冰冷U盘,看着江屿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楚和毫无保留的托付,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责任、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力量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虚弱!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只一首被江屿覆盖着、苍白无力的手,猛地挣脱了他的掌心!
在江屿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苏念的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向上抬起!染血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紧紧地、死死地——握住了那枚同样染血的、冰冷的幽蓝U盘!
冰冷与温热的触感,鲜血与金属的气息,在这一刻,在她的掌心,完成了最沉重的交汇!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共鸣,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从苏念锁骨下方那道“SS-JY001”疤痕深处炸开!滚烫的灼热感伴随着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意志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注入她刚刚苏醒、依旧虚弱的身体!
几乎同时!江屿心口位置,那道刻着“JY0420”的疤痕深处,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被共鸣激发的灼热剧痛!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肩头的绷带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亮光!那不是痛苦的光芒,而是被点亮的、如同恒星诞生般的璀璨!
就在两人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共鸣而同时震颤的瞬间!
苏念握着U盘的指尖,无意识地、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般,极其轻微地擦过了U盘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被血污覆盖的微小接口。
滋——!
一声极其微弱的电流声响起!
紧接着,苏念眼前猛地一花!不是眩晕!而是一幅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
画面极其模糊晃动,充斥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和闪烁的幽绿指示灯。背景是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机器轰鸣。而在画面的正中央,一只覆盖着黑色金属手套的手,正将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黑色金属箱,极其郑重地,嵌入一面布满复杂线路的、巨大冰冷的金属墙壁之中!
那面金属墙壁上,蚀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符号——>_!
画面一闪即逝!如同幻觉!
但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帧,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了苏念的意识深处:
“脑域禁区……坐标……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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